程瀚麟:“心里挂着桩事也睡不安稳不是?上回海潮妹妹在骊山遇险,早些查清才能放心。”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程瀚麟当然不能将真实来历告诉她,照例打哈哈:“娘娘不是说我们是妖怪么?”
“妖怪也有个来处,有个山头吧?”
“不知名的小土丘,说出来娘娘也不知道。”
宋贵妃“嘁”了一声:“小太监不老实,就会拿瞎话搪塞本宫。”
程瀚麟好脾气地笑笑,岔开话题,“娘娘为何夜夜从骊山回到京城,不麻烦么?”
宋贵妃娇笑了一声:“你这小太监明知故问,本宫当然是专程来与你作伴的。”
程瀚麟一噎,嗫嚅道:“娘娘其实不必……”
宋贵妃眨了眨眼睛:“本宫早说了你合我眼缘,本宫就喜欢看着你,怎么了?”
程瀚麟一张俊秀的粉面臊得通红,无可奈何道:“娘娘又拿在下取乐。”
宋贵妃掩口打了个呵欠:“好了,不逗你,你快把这卷书看完,早些去睡吧。”
“在下先……扶娘娘去安置?”程瀚麟说着便要起身去拿镜子。
“不,本宫不困,”宋贵妃用两指撑开眼皮,“本宫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盯着你。”
程瀚麟只能由她去,目光回到手中书卷上。
“你们什么时候走?”过不多时,宋贵妃又问,“是不是把案子破了就要走了?”
程瀚麟这回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看了眼镜中如花的脸庞,支支吾吾道:“这在下……”
“你不眠不休的,就是为了早些回去吧?”宋贵妃道,“别看本宫这样,本宫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也不用骗我。”
她叹了一声:“等你们走了,本宫也该去投胎了吧。”
程瀚麟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可舌头却像打了结。
宋贵妃“噗嗤”笑出声来:“小太监,你可真好玩,怎么逗都上钩,屡试不爽,要不本宫怎么每晚来找你呢。”
“娘娘你……”
宋贵妃消停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妖怪,地底下当真有个黄泉么?亡魂会去哪里?”
程瀚麟认真思索了一下,不禁有些为难:“娘娘,这在下真不知道……”
宋贵妃惆怅道:“那你说说,两个死了的人,还能碰见么?”
“娘娘是说林公公?”
宋贵妃目光躲闪,摸了摸蝉翼般的发鬓:“本宫什么时候说是他了……”
“在下觉着,娘娘一定能再见到林公公的。”
“当真?”
“说不定这会儿林公公正在哪里等着娘娘呢。”
宋贵妃粲然一笑:“小太监嘴挺甜,那就借你吉言了。”
片刻后,她的笑意隐去,沉沉地叹了口气:“其实本宫只是想同他说句‘对不住’,他是个老实人,本来当差当得好好的,是本宫非要去逗他招惹他,最后连累他丢了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本宫这么好看,谁能抵挡得住,你说是不是?”
程瀚麟点点头:“娘娘天香国色,丽质天成,无人能抵挡得住。”
“小太监少哄本宫了,我对你这么好,也不见得你拜倒在我裙下,”宋贵妃促狭地一笑,“喂,本宫问问你,你对那占了七公主躯壳的小妖怪……”
程瀚麟后脖颈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了一下,打了个寒颤,义正词严道:“娘娘可不能乱说,在下只把海潮妹妹当亲妹妹。”
宋贵妃觑了觑眼:“那东厢房那位姓陆的小娘子呢?”
程瀚麟张口结舌:“自……自然也是妹妹……”
“那你脸红什么?”宋贵妃莞尔一笑。
程瀚麟拿起茶碗饮了一大口冷茶:“是……是热的……”
宋贵妃笑得花枝乱颤。
程瀚麟低下头盯着书卷:“在下继续看书了,娘娘请自便。”
宋贵妃自顾自笑了一会儿,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她强撑了一会儿,到底抵不过睡意,阖上了眼睛,片刻后便打起了小呼噜。
程瀚麟松了一口气,用指尖将镜子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推了推,定了定神,将手中帛书看完,卷起来,放到案旁小山似的书堆上。
他起身走了几步,揉了揉僵硬酸痛的脖颈和肩背,又倒了一杯酽茶,坐回案前,展开下一卷帛书。
今日他从市坊一家旧书肆中找到一批从乐安州来的旧书,大部分是帛书,还有一些断烂的竹简残篇和铭文拓片,全都乱糟糟地混在一起,有的被雨水浸泡过,字迹模糊,绢帛朽烂,带着一股土腥味,他一嗅就知道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
帛书和竹简多用小篆写成,还有一些虫鸟篆,他没有找到玉像身上的符文,但是上面有一些关于祭祀滳水之神的记载,让他感到隐隐约约逼近了某个真相。
可是他和真相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层,好像有层柔韧的膜蒙住了他的意识,怎么也穿不透。
虽然他从小在骨董堆里打滚,但要解读这些古书和铭文还是极为耗神,他读得很慢,一边在纸上涂涂画画,半卷残书或是一篇铭文就要耗费一两个时辰。
不知不觉案头的蜡烛燃尽了,窗纸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