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去看看他口中的江南,繁华的广陵城,堤上的杨柳,烟水桃花,比房子还大的楼船。人死了魂魄能飞到想去的地方么?可我不认识路,做人时不懂的事,做鬼了会懂么?阿纱帮我多看几眼吧。」
「十四,一头撞在石壁上,没死成,想撞第二下的时候,腹中的孩子动了。希望那是他的孩子。」
「一定是他的孩子,阿娘怀阿纱的时候,也是四五个月的时候胎动,算了算日子,是他的孩子。千万是他的孩子,求求了。」
「十六,真是个懒孩子,半天也不动一下,怎么刚巧就在阿娘寻死的时候动了?莫非你想活下去?那就一起活下去吧。」
「祂又来了,我不愿意,怕祂伤到我的孩子……受罚,骨头断了,躺了不知多久,没有进食也没有死,产下神蚕前祂都不让我死。」
「孩子还在。」
「太疼了,不能去石门那里取饭,不知他们送了几次,时间丢了。」
「祂有阵子没来。」
「可以起来走动了,不想进食,不加盐的冷肉很腥,为了孩子吃下去。」
「天气渐凉,石床上很冷,冻得睡不着觉。」
「睡梦中听见扑棱翅膀的声音,是大鸟还是蝙蝠?别伤了我的孩子才好。」
「不知是谁往洞里扔了几张兽皮,不用挨冻了。」
「梦见了我的孩子,是个女孩,胖乎乎的,很福相,和姨母一样漂亮讨喜。但愿我的女儿是有福之人,像姨母,别像阿娘。」
「祂应当不会来了,日子轻松起来,看不见东西也没那么难受了。」
「想到肚子里不止有孩子,很怕。马头娘娘要罚就罚我吧,罪人是我,让我的孩子平平安安。」
「肚子越来越鼓,好像快要临盆了,我一个人能把她生下来么?」
「给孩子取了名字,叫阿眠。因她不爱动,成天睡觉。」
…………
「我生了一个妖怪。祂杀死了我的孩子,放进去一个妖怪。我想掐死它,可是它发出了婴孩一样的哭声。」
「褪了七层皮,摸上去与一般婴孩无异,可我知道它是妖怪。」
「它好像永远吃不饱,奶水不够,开始吸我的血。」
「阿眠不是妖怪,只是和那些蚕种长在了一起,怎么摸都是个全须全尾的娃娃。」
「没管那些蚕种,今日小蚕孵出来了,想吐。」
「蚕相食,只剩下一条最大的。阿眠也吃了很多。」
「它是妖怪,我受不了了。」
「阿眠是我的孩子。」
「它差点吃掉了神蚕。」
「她是我的孩子。」
「醒来在床边看到一只蝙蝠,啃了一半,是它吃的,掰开嘴找它的牙,没找到,狡猾的妖怪。」
「不杀了它,它会吃了我。」
「差点掐死了我的孩子,我千辛万苦生下的珍宝,我怎么会这样?」
…………
海潮跳着看了一些,心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几十日的记录越来越简单,字迹也越来越凌乱,她仿佛能看见一个神志不清,近乎疯狂的女人,反反复复地在两个念头之间摇摆。
“夏眠真的是妖怪么?”她忍不住问梁夜,她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身上也没什么妖力可言。
梁夜摇了摇头:“若她真是妖,应该也和其它妖物一样焚烧殆尽了。应当只是和蚕胎一起长大、出世,生下时模样怪异而已。”
“可是看夏罗的记录,吃小蚕就算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怎么会捉蝙蝠生啃?”
梁夜沉吟片刻道:“那应当是她的幻觉。在黑暗中生活一年,又经历了非人的折磨、独自一人分娩、哺育婴孩,夏罗到后来已经几近崩溃了。那些小蚕和蝙蝠,大约是她自己吃的。”
海潮半晌说不出话来,但比起夏眠是妖怪,梁夜的推测更可信。
她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在几十条凌乱甚至语无伦次的记录后,字迹突然变得清晰而规整,显然是在有亮光的情况下刻的。
「离开禁地三年后,我又回到了这里。他们没能逃出去,我在禁地被那妖怪折磨时,我的阿妹就在不远处的洞窟里,不停地织着登仙绫,祂也没有放过她。」
「找到她时,她的双眼已经瞎了,精气快要被登仙绫和肚子里的东西吸干,可她还认得我,还会朝我笑。她笑着求我杀了她。方才我亲手杀了我的妹妹。」
「我也看见他了,英俊少年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却还记得当初的诺言,替我守着妹妹。」
「是我自作聪明害了他们。」
「那些人都得偿命,我也是。」
「我把他们都杀了,可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原本想烧了登仙绫,可那是阿纱用命织出来的,还是让它陪在她身边吧。」
夏罗的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远处却有另一种字迹,很多字已模糊斑驳,看起来要久远得多,字体与文辞也古奥,海潮就看不太懂了。
“这写的是什么?”海潮问梁夜,“你看得懂么?”
梁夜点点头:“是关于登仙绫真正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