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看起来比夏绫小,更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她的亲生女儿。
“从此你便有了一个正当的身份,也在村里有了立足之地。”
夏眠定定地望着上方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才缓缓勾起嘴角,凝成个讥嘲的微笑:“你的故事编得很好,但她不可能是我阿娘。”
她抬起眼眸,眼里隐隐似有水光:“要是她真的受了这么多苦把我生下来,又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起初并不知道石四一和村里其他男人侵犯你,”梁夜道,“知道后她替你杀了石十七母子、夏绢……”
“石十七是她杀的?”夏眠怔怔道,“你们怎么知道?”
“是她自己说漏嘴,她曾提到,石十七坠树后,他母亲撕扯打骂你,叫你作野种,但她是之后才到场的,不应该看到这些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她在场,能藏身的就是树上。
“她在树上趁着石十七悬吊在绳索上时将绳子磨断,然后趁着所有人都盯着尸首和打闹时,从背后用绳索降到树底,绕个圈从村子里走过来。”
他顿了顿:“后来杀大觋,是为了替你灭口。甚至最后自尽也是……”
夏眠仿佛忽然坠入冰水中,浑身战栗起来,用尖利的声音打断他:“她当然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管我,她把我推给石四一,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冷笑道:“以为事后杀几个人我就会原谅她?我就会后悔逼死她?”
“我无意判断你们之间的是非对错,只是陈述事实。”梁夜淡淡道。
夏眠的呼吸慢慢放缓,她又平静下来,只有眉头和嘴角仍旧轻轻颤动:“她不是我阿娘。就算我是她和情郎的私生女,又有什么好藏的?村子里不止一个私生女,都活得好好的……”
“因为她怀着你时,当了蚕花娘娘,”梁夜道,“谁也不知道她在这禁地遭遇了什么,但是人的腹中不会凭空出现蚕种。”
海潮又想到了阿翳说的那幅画,不禁头皮发麻。
“她疏远你,未必是因为怨恨你,”梁夜看着她道,“或许只是因为害怕你。也许你出生时有一些异状,也许是你的一些举止,让她怀疑……”
他顿了顿:“自己生下的究竟是什么。”
夏眠怔了怔,随即弯起嘴角,声音变得甜腻起来:“她生下的,当然是个妖怪啊。”
??[72]茧女村(二十九)
夏眠眼中映着火光,真有几分妖异,海潮一时不明白她是当真的还是说笑,不由自主握住了刀柄。
夏眠“扑哧”一笑,眯了眯眼:“就算是妖怪,还不是被绑得结结实实,没法动弹?你怕什么?”
海潮狐疑地看着她,心里隐隐觉得这少女哪里不对劲:“既然你不痴傻,为什么要装成这样,任由那些男人欺负你?”
夏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声音有些干涩:“你猜石四一第一次对我下手的时候,我多大?”
一股寒意自海潮心底涌出来。
“依你们说的,我回村时四岁……”夏眠想了想,“那么他第一次对我下手时,我是八岁。”
没有人说话,洞窟中一片冰冷而粘滞的静默。
“我直到那时候还不太会说话,也不太明白别人话里的意思,”夏眠扯了扯嘴角,“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才开始渐渐晓事的。过了很久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夏罗?”海潮问。
“因为石四一说不能说,”夏眠笑了笑,“他说要是我把这事说出去,别人会说我下贱,连姨父都勾引,夏罗本来就恨我阿娘,有了这个由头会把我赶到山里去。
“其实他是白操心,那时候夏罗不让夏绫靠近我,整个家里只有石四一照顾我,待我和善,他给我弄好吃的,给我裁新衣,给我梳头发,给我沐浴。
“他是我的阿耶,也是我的阿娘,是我唯一的依靠,夏罗待他很冷淡,他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简直像个奴仆,我更加觉得他是我这边的,我可怜他心疼他,于是更加恋慕他,我只想对他好,怎么会因为他隔三岔五弄疼我就出卖他呢?”
这番话对海潮的冲击甚至超过了那些荒唐的事实。
她惊愕地发现,夏眠对石四一有着深厚复杂的感情,不像她料想的那样,只是仇恨。
对她来说,石四一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恶人,但对夏眠却不是这样,哪怕是在她亲手杀了他,报了仇之后,她说起他时眼睛里还有残存的孺慕。
“那石十七和夏绢的儿子呢?”海潮道。
“他们也会哄我,会给我糖吃啊,”夏眠笑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样天真无邪,“他们会弄痛我,在我不愿意时会打我,但是没办法,是因为他们太爱我了啊。
“夏罗把我送到夏绢家,石四一以为她察觉到了什么,他一向是个很胆小的人,他不敢来找我了,我心里一下子空了。”
海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石四一不但摧残夏眠的身体,还摧毁了她的心。
“可你还是杀了石四一,让阿翳杀了夏绢的儿子。”梁夜平静道。
“是啊,”夏眠眼神冷下来,“毕竟我不是真的痴傻,总有一天会醒过神。”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梁夜:“你怎么知道石四一是我杀的?为什么不是夏罗呢?”
“地点,”梁夜道,“尸首放在禁地会变成怪物,夏罗身为族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在看到吐丝结茧的尸首时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惊骇,只是立即叫人把尸首烧掉,如果她是有意让石四一死后变成妖物,就不会将尸首烧掉,而应该收殓埋葬。
“既然她不想让尸首异变,就不会选择在禁地杀人,或者把尸首留在禁地。”
“那就不能是阿翳么?”夏眠道。
“和夏绢儿子的死法对比就能看出不同,”梁夜道,“阿翳杀人的手法更残忍,还会泄愤毁尸,石十七不是他杀的,他也去停灵的洞窟将尸首毁坏,假如是他杀了石四一,当时就会毁尸。”
“你又怎么知道夏绢的儿子是阿翳杀的?”
“不止夏绢的儿子,还有她的女儿,以及石十七的母亲,”梁夜道,“夏罗不是滥杀之人,她为你杀了石十七,却没有杀死他母亲的理由,我们问过村里人,两人之间并无仇怨,年轻时甚至交情不错。”
“那为什么是阿翳呢?”
“外人不会知道兰青藏有毒药,也很少有机会进他的屋子仔细翻找,所以偷窃马钱子的一定是族长家里这几个人,夏绫是第一个知道兰青藏有毒药的人,她不会故意说出去,但很可能在某些情况下说漏嘴,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