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在下原本带了几个奴仆手力,意外与他们走散,跌入深谷,伤了腿脚,以为就此丧命山间,谁知却是无心插柳,反倒遇见了阿绫,为她所救。”
说起夏绫,他的眉眼便柔和起来。
“你在这村子里呆了两年,还没找到织出那种绫绢的办法么?”海超问。
兰青无奈地摇了摇头:“村中所产的一般绫绢虽然亦是出类拔萃,但与敝姓之月光绫只在伯仲间,仍是凡品。在下在村中两年,不曾见到过与那残片相类之物。”
“莫非此种绫绢,在此地也已失传?”陆琬璎若有所思道。
兰青摇了摇头:“不会,此地建村之后便与世隔绝,几乎不与外人来往,村中习俗代代相传从未断绝,连那异蚕都生生不息,织造宝绫之法一定传承了下来。”
一时无人说话,过了半晌,梁夜道:“那片残绫,尊祖是从何处得来的?”
兰青神色一黯,脸上仿佛有阴云笼罩,他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是辗转从一个骨董商那里得来的,听说出自一座古墓……”
他顿了顿:“据那商贾说,这古墓是前朝某个帝王的陵寝,那片残绫是贼人从殓衣上扯下来的,最奇的是,那尸身不朽不腐,宛如活人,贼人以为见了鬼,吓得立即奔逃,匆忙间只撕下了这片残绫。”
“所以你们怀疑这种特殊的绫绢,可让尸身千百年不腐?”梁夜问道。
兰青点点头:“那绫锦坊的老宫人说,关于冰魄绫还有一个传说,以此绫裹尸入殓,不但可保尸身不腐,还能让魂魄升仙,只是此绫织造之法是不传之秘,且讲求缘法与时机,若是时机未到,便是以帝王之威逼迫,也无济于事。”
海潮摸了摸下巴:“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就说呢,再漂亮的绫绢也就是一块布,值得你们祖孙三代这么折腾。”
连天家都求之不得的宝物,要是白家能找到冰魄绫的秘密,把织造之法握在手里,不说千秋万代,保个几世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不过你阿耶身子不好,你不在跟前侍奉,反而跑到山里来找什么冰魄绫,一找就是几年,和外头音信不通……”海潮只觉这双狐狸眼越看越精明,“我说句不中听的,你不怕这几年里你阿耶有个三长两短么?”
这话说得不客气,陆琬璎吃惊地捂住了嘴。
兰青却不以为忤,反而爽朗地笑起来:“小娘子眼光好生毒辣。不瞒你说,在下是家中庶孽,生母身份低微,向来不为家父所就算凑兄长们的热闹,日日挤在床前尽孝,那家产也未必有我一分,倒不如剑走偏锋,以小博大。若能寻出冰魄绫的织法,我便无须将那些兄弟放在眼里了。”
顿了顿:“何况,除了冰魄绫,我留在这里还有别的理由。”
“是因为夏绫么?”海潮脱口而出。
兰青没回答,只是冲她狡黠地一笑,弯了弯眼睛。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
兰青转头一笑:“小民去祠庙看看有什么要帮手的,贵客们不妨先回去歇息歇息,今夜有得忙。”
说罢他便举步向山坡下走去。
待他走远,海潮道:“你们觉着,他说的话是真的么?”
程瀚麟冷哼了一声:“那登徒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要在顷刻之间编出那么一篇话出来,似乎也不容易……”
陆琬璎点点头:“这村子里诸多怪异之事,能产出那样妖异的绫绢,似也说得通。”
梁夜:“海潮怎么看?”
海潮抿了抿唇,皱起眉:“冰什么绫的事不像是他胡诌的,但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事没说。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梁夜注视着她的双眼:“哪种人?”
海潮对上他的目光,怔了怔,摇摇头:“算了,我看人一向不准。”
谁都知道这个“看不准”指的是谁。
程瀚麟抬头望天,翘着兰花指:“陆娘子你看这云,明日好似要下雨呐……”
陆琬璎却打量着海潮:“海潮你的簪子呢?方才我就想问了。”
海潮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簪子还在梁夜袖中,本来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内情,却莫名心虚起来,含糊道:“刚才在那劳什子山洞里,被只讨厌的蝙蝠一扑把头发弄散了,簪子掉在地上找不到了……”
她说着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将头发胡乱一绾:“这样就行了。”
她用眼梢瞟了梁夜一眼,只见他状似不经意地将右手伸进左边衣袖里,似乎在摩挲着什么。
海潮的脸颊莫名热了起来。
她对着脸扇了扇风,正要扯开话题,忽听身后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十分悦耳,却隐藏一种莫可名状的癫狂,突然在静夜里响起,令人寒意顿生。
海潮转过头一看,果然是进村时见到的少女夏眠,她手里抓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串白色的东西,乍一看仿佛手持旌节,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上面写着字,竟是石十七的灵幡。
“痴儿!那东西不能拿来玩!”一个女人远远追来。
少女冲那女人用力挥舞着灵幡:“来追呀,来追阿眠呀!虫儿虫儿不睡觉,爬来爬去吃叶儿,叶儿吃不饱,来把孩儿咬……咬死你!咬死你!”
她“咯咯”笑着,摇着灵幡,赤脚飞快地从海潮一行人身旁跑过,扬起一阵阵尘雾。
[53]茧女村(十)
茧女村随山势而建,村中道路高低起伏,夏眠却是如履平地,疾走如风,女人在后面追出几步便直喘粗气,高声喊着:“谁帮我将那痴儿拦住!”
便有几个村民闻声过来帮忙,几人挡住路口,夏眠无路可逃,被一个女人拦腰抱住,另一人从她手中夺过灵幡。
阿眠像头小兽一样扭动挣扎,对着抱住她的女人又踢又打,趁其不备,低头照着女人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女人吃痛,啐了一口,用另一只手揪住阿眠的头发用力拉扯,夏眠松开了嘴,那女人将她掼倒在地,骑在她身上,照着她的脸就是狠狠几个巴掌:“野种!叫你咬我!”
夏眠被打出了眼泪,但仍是望着女人“吃吃”地笑:“虫儿咬人,阿眠咬人……”
女人扬手就要再打,冷不丁叫人抓住了手腕,她一转头,却是个陌生的少女,一身短打,披散着头发,虎着张俏生生的脸,一双眼尾微翘的眼睛青白分明,格外明亮,此时怒气冲冲地瞪着她,没来由的叫人心虚害怕。
女人愣了愣,想起她是村长家的贵客,心里越发没底。
“你打她做什么?”少女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