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有些奇怪,但图耶是费尔曼亲自带过来的人,卫兵也没瞒着:“没有,他连分化者都不是,就是个普通人。”
图耶似嘲似讥地冷笑一声,没再多话,转身走出了这层监狱。
拉维尔见他出来迎了上去,手里还拿着亲子中心的鉴定报告:“你见到莫什了?他和你不是父子,但的确有亲缘关系……”
话没说完,被图耶打断了:“我知道,他是我叔叔,我的生父早就死了。”
也就是说他们这段时间白忙活一场,拉维尔却松了一口气,图耶讨厌的人已经死了,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少了颗随时能引爆图耶的定时炸弹,拉维尔觉得真是再好不过,可最应该高兴的人看起来却很是阴沉,他伸手碰了碰图耶的眼角:“怎么了?”
“没事,听那家伙说了点我父母的事,简直莫名其妙。”
图耶将拉维尔的手拿下来攥在掌心:“走吧,回家。”
“好,”拉维尔反手握住他,“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家。”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下午拉维尔还要上班,图耶没有去工作室,他给莱娜打了个电话:“你以前说过,我的精神体有点奇怪,我给你阿佩普的毒液样本和一份研究资料,你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佩普还在蛋里面,不过图耶事前有保存它的毒液用于制作血清。莱娜很久之前就觉得图耶的精神体不太对劲,他没放在心上,她也没有更精密的仪器进行检测,于是就搁置了下来。但现在,他要搞清楚那个疯女人到底留了什么给他。
莱娜在圣所门口等他,姣好的面容上表情凝重:“是阿佩普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确定。”图耶将手里的小箱子和一枚u盘递给莱娜,箱子是专门用来保存蛇毒的,u盘里则是图耶按照莫什提供的渠道找到的所有关于贝芙丽的实验记录。莫什如此贴心,把一切证据和盘托出,仿佛打定主意要让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子尝尝绝望的滋味,大概是恨屋及乌,一笔烂账又算在了图耶身上。
“结果出来给我打电话,”图耶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别告诉拉维尔我来找过你。”
他并不完全相信莫什的一面之辞,还是要自己查一查才能确定真相,在此之前,他不想叫拉维尔担心。
圣所有专门实验室,莱娜那边没几天就有了答复,她声音颤抖:“我看了实验对照和分析报告,那根本不是蛇毒,你给我的资料是谁的,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图耶,你说话啊!”
图耶看着立在桌上的小小蛇蛋,阿佩普瑟缩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晃了晃。它像是在蛋里面转了个身,不敢面对主人似的,一种接近内疚和难过的情绪从精神链接传递过来。
他隔着蛋壳用手指蹭了蹭小蛇,轻轻的,和以前摸着它脑袋安抚的力度一样。
莱娜隐约察觉到什么,语气越发焦急,图耶知道瞒不住她,几句将前因后果说清楚,挂电话前他着重嘱咐道:“这件事先别让拉维尔知道。”
晚上图耶从工作室出来,没有准时回家,他立在城市的岔路口,一股郁气盘踞在胸腔里。这条路往左是回家的方向,往右是去西区,他站了很久,转身到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而后骑着摩托驶向了许久未踏足的旧城。
他去的不是自己家,而是拐进了更偏僻的街巷。黑夜里的小屋比记忆中更加阴森,低矮的建筑藏在一片破败楼房中,显得十足晦气,如同鬼屋凶宅。图耶没有钥匙,他轻车熟路地撬开门锁,走进这个曾住过六七年的地方。屋内陈设和他离开时没有多少区别,全是不值钱的东西,旧城的小偷都看不上。
地上、家具上都落满了灰,十几年没来过人,蜘蛛老鼠把这儿当成了据点,听到有人进来便乱糟糟一哄而散。图耶不怎么在意满室脏乱,夜色对哨兵的视力造不成困扰,他绕开密布的蛛网,走到一个角落。他小时候挨了打就喜欢蜷缩在这里,如果遇到少云的夜晚,月光会从窗子里投进来,正好落在前面一点,不会照到伤痕累累的他。
今夜没有月亮,图耶往前两步,靠在窗台上。他不再是受了伤也只能独自舔舐的小孩子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摆脱不了那个疯女人。这回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报复,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死了还要让他不得安生。
图耶从兜里掏出烟,取了一根叼在嘴里,他又摸摸口袋,手里多了支打火机。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漆黑的空间里亮起,他低下头想点烟,拿着打火机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连那簇火苗都跟着飘忽不定。
“妈的!”图耶低声咒骂,一拳锤到灰扑扑的墙面上,他没控制好力道,皲裂的墙体震了震,落下几块墙灰来,弄得他灰头土脸。
图耶也不在意身上的砖渣,这下他的手终于不抖了,稳稳地将火苗凑到香烟末端,点燃了烟丝。久违的尼古丁气味从口腔进入气管,最后到达肺部,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医生说他肺部受损严重,虽然长好了但还是经不起刺激,他不能抽烟,一切刺激性气味都最好远离。图耶难得遵一次医嘱,乖乖戒了几个月的烟,今天却破了例。他实在需要做点什么来宣泄一下,不然他怕自己会去杀人。
他一边咳一边抽着手里的烟,咳嗽声慢慢减弱,仿佛是适应了这份刺激,只有胸膛里闷闷地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图耶没感觉到一样,烟雾缭绕中,他面目模糊,夹着烟的手关节被他锤烂了,血淋淋的,还沾了灰,显得十分狰狞,他同样懒得管。
空荡荡的房子里,高大的青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倚着窗,眼神放空,脑中回想着莫什告诉他的秘辛。
图耶对上一辈的爱恨情仇毫无兴趣,但莫什非要事无巨细地从头说起,他被迫听完了一段豪门狗血剧。
特奥多斯和贝芙丽的相识并非源于阴谋,他们起初的确是真心相爱。黑盾公司和莫什的交集是因为他要帮兄长做戏,请了外部安保来混淆视听。
那时叶纳家族的继承权之争正进行到白热化,莫什是特奥多斯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亲人。为了不暴露身份,特奥多斯化名“图耶”,混在替身的保镖团里,竟意外和贝芙丽坠入了爱河。
这本是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如果贝芙丽没有强得近乎神明。她的精神体,如同死神的化身,庞大透明的躯体飘浮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就能夺人性命,没有人能抵抗它的毒素。多令人垂涎的力量啊,在野心家眼里,和如此诱人的力量比起来,爱情算什么呢?
莫什没有详细说明贝芙丽被抓前那两年发生了什么,他是特奥多斯的亲弟弟,对兄长有着狂热的崇拜。但图耶猜得到事实,不过是些负心薄幸的老套情节,毕竟他了解过那段持续了两年的监视。爱情故事的女主角最后身陷囹圄,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肚子里还怀着特奥多斯的骨肉。而那时,豪门公子早已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
只是在莫什的讲述中,真正决定抓贝芙丽做研究不是因为觊觎她的强大,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特奥多斯中了毒,或者,用莫什的话说,他被诅咒污染了。贝芙丽的异变并非没有代价,相反,这个代价高得让人支付不起,她的毒,害人更害己。
第99章 隐瞒
比起毒素,的确用污染这个词来形容更为恰当,量子兽是呈现了生物特征的精神力凝结体。它们不与真实世界产生物质交换,无法凭空变出化合物,所谓的“毒”只是一种特殊污染物。
这种污染物有着符合生物学常识的表象,就像精神体也和普通动物别无二致,阿佩普的蛇毒甚至可以用来制造专门的抗毒血清。然而其本质却没这么简单,它会逐渐侵蚀主体的精神图景,甚至会经由精神链接传给他人,特奥多斯就是这样在无知无觉中身中剧毒的。
特奥多斯不是向导,他是个伴侣,没有精神体,无法和哨兵彻底结合,但同样能够进行精神力交换。经年累月,他越来越虚弱,性格也变得暴烈而极端。这时他们才从大量的实验中得出结论,原来贝芙丽的力量要以生命为代价,不止是她自己的生命,还包括所有她最亲近的人。
特奥多斯死状凄惨,不再接触贝芙丽后,他多苟延残喘了几年,但积垢难除,他最终还是不治身亡。而按照他们的推测,贝芙丽活不过三十岁,图耶记得,贝芙丽离开那年,正好三十岁。
图耶从牢房出来前,莫什专注地看着他,好像透过这张年轻的面容看见了早逝的兄长。中年人眼神柔和,说出的话却堪称恶毒:“没想到她的孩子居然能够长到这么大,今年有二十多了吧?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也才二十多岁,你又还能再活几年?”
这一家子,比疯女人还要恶心,图耶丢掉燃尽的烟头,用脚跟踩灭那点余火,继续抽了根烟出来点燃。莫什说得没错,他是贝芙丽生下来的,在母体中就受到影响,如果他的父母都是那样的结局,他有什么理由能幸免于难,更何况他还继承了贝芙丽的能力,也是个小“毒物”。
图耶抽了一支又一只烟,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充满了不愉快的地方,可就是有一股冲动从心底冒出来。看着这间陌生的小屋,零碎的画面浮现在他眼前。
那个疯女人正常的时候就喜欢靠在窗台边发呆,长发是不健康的毛糙质感,宽松睡裙套在嶙峋的身体上,像是随时会跟着风一起飘走。然而一旦疯起来,那具病骨支离的躯壳就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能把触碰到的一切都撕碎殆尽。
图耶见过的贝芙丽,和照片里温柔的女性一点都不像,她的眼神总是警惕多疑,眸中布满猩红的血丝,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很少出门,每次都是去购买止痛剂图耶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依赖止痛剂。
她越疯,精神图景越动荡,就越压制不住能力的副作用。渗透进骨血里的污染频繁发作,疼痛又会加剧她的精神负担,让她陷入狂躁,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恶性循环下去,直到死亡。
他现在觉醒时间还算不上久,精神状态比当年的贝芙丽好了不少,也许还能有三年五载的快活日子。但积累下来的污染物并不会消失,贝芙丽的精神图景寸草不生,他的脑域同样荒芜,皆因为他们身具异于常人的“毒”。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有掉下来的一天,也许真如莫什所说,这是个诅咒。
他也会变成贝芙丽那样,他早就是贝芙丽那样了,疯狂,偏执,暴力,用鲜血和肉体麻痹神经,一根筋地走在自取灭亡的路上。如果不是遇到了拉维尔,他迟早会烂在阴沟里,说不定等不到毒素爆发,就已经成了黄土一抔。
命运就是这么个操蛋的玩意儿,想死的时候不让你死,想活的时候不许你活。
特奥多斯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贝芙丽在折磨他七年之后不得善终,丧尽天良的叶纳家族也将为他们的贪婪承担后果,坏人都受到了惩罚,好一个和谐美满的大团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