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宴知道自己的处境,淡然应下来,又还是追问道:“胡大人真的未遭人诬陷吗?”
胡大人身处礼部员外郎的位置多年,对科举之事得心应手。往常在陵安城的秋闱,陛下不慎在意,从前柳安闲是礼部尚书,重心也只放在殿试,对秋闱从来是放手给下头的人去做,胡大人因此得了空子。
只是今年是用人之际,朝廷之中都盯着秋闱,陛下更甚。他如此拎不清,竟还敢暗自收受贿赂,大摇大摆地在城中最繁华的酒楼行走,被人抓住也在情理之中。
温大人不疑有他:“我奉命查抄之前亦如此认为,但账本就是铁证。铁证如山,他无法狡辩。”
胡大人也聪明,他收受贿赂的账本与陈初霁讨好他送的礼品混在一处,寻常人还真看不出来。
温大人是什么身份,他在御史台这么多年,干的就是查抄的事。贪官污吏的账本他看得多了,胡家这点小九九轻易便被看穿。
“那孤该如何去救胡家?”
“静观其变,莫要插手。”查抄的东西很多,倘若真要定罪,怕是整个胡家都要被诛杀。他的太子之位能否保住,都要看陛下的意思。
温大人抬脚想离去,又想起柳安闲曾任礼部尚书之事。
曾经手底下的官吏犯了错,他大概也是要被问责的。
先出了贪污腐化之事,柳安闲才离的陵安。陛下并未责怪他,可见特殊时期,陛下或许肯网开一面。
可也说不准。柳家是柳家,太子是太子,在陛下心中,太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柳春山、柳双娥与柳安闲相提并论。
“殿下可以去求贤妃娘娘。贤妃娘娘正得圣宠,她的话或许陛下能听进去。”
温大人带着人快步离去,纪云宴只是站在零落的胡家府邸,寸步未行。
他自然不会去求。
柳双娥好不容易才打消了父皇的疑心,自己又私底下去寻她,一旦开口为自己求情,她半年的努力都将白费。
他不能如此自私。
第75章 无辜
前朝高氏亦参与叛乱的消息与秦嘉平一同被带回皇宫,淑妃的珠镜殿空寂许久,坐在檐下看北雁从宫门撑着笨重的油纸伞一路走来。
北雁给她换了个热的汤婆子,劝道:“娘娘进殿罢,当心吹坏了身子。”
雪不大,落在伞上便化作雨水滚下来,北雁收伞时无可避免地溅了些在衣衫上。她站起身来,伸出手拍了拍北雁头顶的雪粒。
“金銮殿的决断如何?陛下是赐毒酒,还是赐白绫?”
矜城叛乱的消息传入皇宫时并未提及高氏,她心里仍有疑问。柳安闲南下时,瞧见矜城城墙上大大的“衍”字旗,前朝高氏参与铁证如山,她心中的石块反而落下。
“娘娘您在后宫多年安分守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又与恭懿皇后交好。陛下念在与您多年情分,故而没有惩罚。李执公公的意思是,陛下是想您日后继续维持后宫平和。”
“他倒是个会打算的,留我一命,让全天下人都看见他的宽宏大量呢,”有雪点飘进来,高妗怕会冻着北雁,便携了她一道入殿,“秦嘉平呢?陛下是给他另谋差事,还是斩首示众?”
北雁摇头:“陛下没表态。说是太子殿下即将弱冠,他是太子的老师,应当参与。还有不到两月便是除夕,宫中不好杀伐太重,一切都等上元之后再下决断。”
高妗径直进了内殿,熏香不如外殿浓郁。她行至床沿,蹲下来拉出藏下床底的木箱。
果然落了不少灰,这些年也没机会拿出来擦一擦。
灰尘扬起,在密闭的内殿有些呛人。待空中的灰尘全都落在地上,她才捂着口鼻从梳妆台中取了钥匙,缓缓打开。
大致清点一遍,里头的东西就如当年柳春山交给她时,一点没变。
高妗合上箱子,再度锁起,唤了人来搬到外殿,用清水擦拭干净。
北雁想扶着高妗坐下,却朝她摆手:“叫周太医来。”
半月一次请脉,周太医有些战战兢兢。
倒不是怕高氏会波及到自己,只是高妗的眼神那样决绝,和她被封为淑妃后的一般无二。
周太医叹着气道:“当年老臣能保住太医令的位置,还要多谢殿下。”
许多年没人正经地唤她一声“殿下”,她还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记得自己曾经是长公主。
“那时我也说不上话,都是恭懿皇后的功劳而已。”
“殿下唤老臣来,总该不会是叙旧。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周太医年轻时也只是太医署一个小小太医郎,只给些才人美人医治,空有一腔抱负却不得重用。后来遇见林婕妤,她入宫时陛下已有许多子女,甚至有皇长孙。家世不高,凭着顶顶美貌杀出重围,在太医署总却个能为自己办事的人。
怀才不遇的人最好拿捏,二人一拍即合。林婕妤在他的医术下艰难地有了孩子,一举封妃,在宫中终于有了分量,周太医亦从太医郎步步高升。
陛下去世前,宫中的老人大都走得七七八八,或许是老糊涂了管不了事。林淑妃颇得宠爱,性格又稳重,后宫琐碎事务理所当然地落在她头上。
周太医也成了太医令,从此一手遮天。
烟雾自香炉升起,高妗盯着看了许久:“我走以后,你就是柳双娥的人了。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你都要听从。”
“殿下无须如此,陛下发了话,您……”
“我活得够久了。”
案上是她与秦烛年少时来往的书信,一直保存得很好,她前夜理出来又重新翻阅一遍,算是最后的温存。高妗将厚厚的书信全都丢进案边的炭盆,直到每一个纸片都化为灰烬。
“命是保住了,但查抄躲不过。这些只是信件,我宫里的东西还多着呢,难保不会被发现我与他的关系。”
“老臣最开始见到他时,只觉得他是倚仗家族势力送进来的,没什么真才实学。秦烛他很有天分,若能一直勤奋,前途无限。”
“我也这么认为,”高妗目光流转,“所以才要保住他。”
“殿下是老臣看着长大的,秦烛也是老臣唯一的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抉择,也无法干预高妗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