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蒙尘没出声,示意他说下去。
“矜城商旅来往密切,虽地处平原,却连年饱受水灾之苦,皆靠采买北方州府粮草为生。只要下令各州府断了与叛乱城池的粮草供应,邵家便可不攻自破。”
纪蒙尘问:“拖多久才会见效?”
“即将入冬,很快便有成效。到那时,反叛的世家追悔莫及。”
谭将军说:“若邵家趁着此时北上……末将愿带兵南下,在稳江边抵御叛乱。”
北方调兵至稳江,寻个有经验有威严的将军领着,可以振奋士气,可也威慑敌军。让月牙城守住东面,两线同时抵御,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北疆的十万戍边不能调,调了就会给朝邬可乘之机。谁也不知道仗要打多久,来年朝邬便有可能趁着春暖花开之际直冲陵安,动摇国本。
可如此一来,陵安便成了空城。
纪蒙尘决绝道:“不行。”
若出征的将领一时鬼迷心窍,带着大祉最后的军队紧随邵家反了,那大祉便真的完了。
得找个可靠的人带兵。
此人要通晓谋略之术,又须足够的威严。
他扫过许一觉。
许一觉领兵去北境抵御外寇做得很好,只这一战便赢得军中战士尊重。他威望太高,不好。
纪蒙尘又瞥向邵将军。
武将世家,家族门第不高,在朝中各派能够来去自如,他是个聪明人。可惜与邵家结过姻亲,不好。
他暗自叹了口气,这殿里的人要么家世不够,要么行军打仗的才能不够。
终于,纪蒙尘的目光放在了大殿正中央的柳安闲身上。
银黑交错的发根,沟壑纵横的脸庞。柳安闲是老了,但脑袋没糊涂。他没法上前线,可在营帐中做个军师绰绰有余。
第73章 出征(还有一更)
“陛下要爹爹去稳江?”柳双娥不可置信,“可爹爹他老了,他的身体陛下并非不知晓。他……”
橘白说:“陛下还吩咐了,稳江尽头由月牙城柳氏来守。”
“张家、谭家,甚至是许一觉,他们哪一个去不都比爹爹要好,爹爹实在是老得太厉害了。你可见他在案前提笔的模样,手都是发抖的。”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想再说,外头却远远地传来缓慢又漫长的通传声。
纪蒙尘在金銮殿累了一日,她父亲出征在即,总该前来安抚。
橘白与问茹悄悄退至殿外,随时等主子传唤。
她没有过来行礼,而是坐在床沿背对着自己,泫然泪下的模样惹人怜爱。
他坐下从背后抱住她,温声道:“朕也没有别的法子,让岳丈出征只是权宜之计。他无须上前线,马上就是贡试,朕让礼部挑出些青年才俊,算是提前上任,到稳江边去给岳丈打下手。”
柳双娥略微挣扎几下未果,侧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纪蒙尘以为她是想抱住自己,胸口却传来轻微又密集的疼痛。他的身体足以应付,却能感觉到她的怒气。
她的手锤个不停,声泪齐下:“哥哥已经死在了北境,如今爹爹与堂哥都要到抵御邵家,难道陛下想置柳氏一族于死地吗?”
情绪上来说了几句重话,他没放在心上,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后背以示安抚,任由柳双娥的拳头砸过胸膛。
“是朕不好,等岳丈平安归来,朕就封他为治平侯。怀孕的事先不急,冬天雪天路滑,不适合你安胎,我们等来年春天再说这事,”他言语轻柔,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和顺,等到柳双娥的动作停下许久,只是爬在自己肩头哭泣,他才继续说下去,“是朕做错了,原谅朕可以吗?”
肩上的人没有回答,他又喊了一声“双娥”,方才后知后觉,柳双娥已经睡着了。
纪蒙尘轻轻喊了问茹打水进来,用巾子浸透温水来替她擦干脸上斑驳的泪痕,才安心扶着她躺下。
灭灯就寝。
他与柳双娥一同裹着被褥睡下,回想起方才的事,倏然发觉,其实柳双娥与柳春山,有许多地方是不一样的。
宫中可没人敢同他发脾气使小性子,还将衣衫都哭湿了。
但他并不讨厌,甚至隐隐有些喜欢。
问茹倒了水回来,见蓬莱殿已经暗了好一会儿,守夜的橘白似乎有心事,索性她也睡不着,干脆取了两件披风来与橘白同坐。
回来时橘白已在殿前生了个小火堆,冒着滚滚热气。
她把披风递给橘白:“犹犹豫豫好久了,到底想什么呢?”
“就是突然觉得,姑娘与陛下今日,一个闹脾气一个好言好语地哄,乍一看倒真有些像新婚蜜意的夫妻。”
她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停了许久,怅然若失。
“有时候也会想,若姑娘再年长几岁,二姑娘去世后陛下直接抬她入宫,便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这样一来,姑娘在宫里,至少真的会高兴。不是得了恩宠的高兴,是坦坦荡荡的,在家里有亲人护着的那种高兴。”
“算了。”这样的话说出来没有意义,只是徒增悲伤罢了。橘白将手靠近跃动的火苗,打算不再想这些。
问茹在宫中待久了也能窥探些人心,敏锐地并未沿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由衷地感叹道:“娘娘抓人的心,还真是有一手。”
橘白下去的情绪又起来,得意道:“那是自然。若说才华,这陵安城多得是才华横溢的才俊佳人。若说美貌,姑娘也算不上顶顶好看。但若要说洞察人心,我们姑娘论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她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问茹拍拍她的脑袋,却也并未否认。
橘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想到自家姑娘的厉害之处,不由得更高兴了。
她从很早开始便做好了万全之策,无论是哪一条路,都给自己留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