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当是知道的。老二看着傻乎乎的,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柳安闲倏的叹了口气,“好在陛下,是真心喜欢她的。”
“爹爹也觉得,姐姐的死与之有关吗?”
“有关,却不至于死。老二真正绝望的,是被困在宫里吧。”
“可皇宫那样大,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送上来,陛下对她也很好。”
柳安闲摇头:“这不一样。你要记得,老二原来,是想当个女侠的。而她,在年少时也的确在外头走过一段时间。见惯了天地的广阔,又怎会甘心困在方寸之间呢。”
见她不说话,柳安闲问:“在宫里的日子,你是如何想的?”
“起初觉得很新鲜,可日子久了总是觉得枯燥。人也闷闷的,只想回家。”
“你姐姐也是这样的,不过她是皇后,要承受的东西比你更多,”想到什么伤心事,他垂头丧气的,“长这么大,我还没与你好好讲你娘呢。”
柳双娥细若蚊声:“娘亲是生我才死的。”
“不是的。她与老二一样,是自尽。这些年来一直瞒着你,是因为当年她的死过于骇人,你年纪又小。”
“如今大哥大嫂远在北疆,我也该为家里分担一些,爹爹说便是。”
他说得极为顺畅,从与妻子的相识相知一路到历经千辛万苦成为夫妻,共同担起柳家嫡系的荣光,再到她的死亡。
柳双娥没说话,听他沉默许久,整理好思绪才继续说:“如果阿乔,当年未与我相识,也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可三个孩子让她无法割舍。
对自由极致的渴望没法浇灭她的母爱,她是母爱也无法斩断探寻世界的欲望。于是她选择了死亡。
柳双娥说:“姐姐很像娘亲。”
“是。”
“那爹爹,就不能致仕吗?”
柳安闲笑着摇头:“我当时娶她过门,就是答应我爹,会守住嫡系的荣光。你爹我当年啊,在这京中也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吧。养花园斗蛐蛐这件事,没几个人比得上我。”
他靠在窗边的阴影之中,柳双娥似乎能瞧见他伸出手来,用衣袖抹了一把泪。
他喃喃道:“可惜,你伯父他走得太早了。要是他没死,就好了。”
她只知道自己有个伯父,而鲜少听族人提起,只知晓他的高风亮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只是少年风华,却忧思过度,弱冠之年未久便殒命。
柳双娥也将头倚靠在窗边,轻轻道:“若是姐姐还在,就好了。”
-
八月十七。
被喊起来时,外头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灯晃得有些刺眼,她卷着被褥翻过身来,不甚清醒:“再睡一刻钟。”
橘白推了推她:“李公公来了,正在屋外侯着呢。”
柳双娥猛的清醒,她摸索着坐起来问:“哪个李公公?”
“陛下有东西要送给姑娘。”
梳洗整理好,屋外的李执已等候许久。
他笑盈盈地行过礼,然后奉上了一枚素色的锦袋。
柳双娥接过,这东西并不沉,但却很有质感。隔着一层布料用手摩挲,只觉质地坚硬,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花纹。
李执说:“郡主即将归乡,远离国都日久,日后若是思念都中故人,便可将此玉取出观赏把玩,以作慰藉。”
柳双娥与橘白对视一眼,好声好语地将李执送走了。
她取出锦袋中的玉块,浑身通透轻盈,然而她却立刻放了回去,脸色有些难看。
玉块上雕刻的是龙凤呈样式样。
陛下之心不言而喻,只是她不敢留。
马车已经备好,她带着橘白立在府门。早已叮嘱过秦家不必来送行,因此这长街困在秋天里,有几分悲凉之感。
柳双娥方才想拉过柳安闲,将陛下赠予她的玉留下来,抬眼却见他身边立了个一身长袍的青年男人。
男人生得清贵孤傲,即便神情柔和,却让人觉得他不可近身。
他朝自己行了礼:“小人知晓郡主有要事商议,又怕打搅安寝,故而今日拜访。”
柳双娥上下打量一瞬,却注意到他头上的那朵白色的绢花。
本朝男子簪花并非怪事,祈求神灵保佑以避祸患,或是与友人出游皆会簪花。只是花朵大都由季节而定,春日簪杏,秋日簪菊,如他一般以假花簪之,实在少见。
然而对方簪什么花她其实并不关心,只是那朵花实在有些特殊。
柳双娥迟疑道:“你头上的……是荼蘼花?”
“郡主好眼力。”
荼蘼的寓意并不好,大多数人将其视为不详,偏爱者更是少之又少。她姐姐柳春山是一个,纪云宴算一个,然而眼前这位许侍者,大抵也能算得上了。
“也不是什么要事,”他身量修长,柳双娥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只是有些好奇,侍者为何要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