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邵昭仪不情不愿地离了麟德殿,柳双娥这才继续开口,不动声色地跳过了邵三的那一段:“再往后便是邵远将军回朝,骑射之赛上的事了。”
这事儿才过去多久,闹得沸沸扬扬。
别说朝廷上传开了,都城里老百姓茶余饭后都会谈起。邵家与柳家,自此算是真结下梁子了。
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臣女身份地位,可任由邵远将军肆意践踏尊严。可太子殿下作为一国之本,大祉储君,邵远将军公然行此令,不怕误伤殿下贵体么?”
柳双娥背朝所有人,纪云宴却能从她挺立的上半身,察觉到极致的压迫感。
她步步紧逼,声线越提越高:“邵远将军并非黄口小儿,也只许多事不可肆意妄为,伤及太子的严重性也不会不知道。难道……将军是早有取而代之之心,才急于对太子殿下下手?”
那时邵昭仪肚子里是个公主,还没个定论。
邵远想杀了太子,让邵昭仪的孩子取而代之,柳双娥是知晓的。
纪蒙尘那日故意不在场,默许邵远对纪云宴下狠手,柳双娥也是明白的。
但她一点儿也不怕纪蒙尘生气。
纪蒙尘选了柳家来审判邵家、她走上大殿的那一刻,就应做好这个准备。
柳双娥苦笑一声:“昔日姐姐在时,善待宫廷众人。为人低调清简,也多次劝臣女要宽宏大量。臣女今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邵远将军射中的那一箭,伤口至今未能痊愈。”
说罢,她掩面抽泣起来。
等啜泣一会儿,才说:“臣女性命事小,可太子殿下事大。臣女一介女流,也知国本之重。陛下,还请陛下彻查邵家!”
下头闹哄哄的一片,大臣们嘀嘀咕咕个没完。
柳安闲与秦嘉平挨着坐下,二人捧着酒杯看大殿上的这出戏许久,等她说完了话,也只是相视而笑。
邵远与邵三都欲上前,却被邵老将军按下。
他脸上沟壑纵横,经年的行军风霜拍打在脸上,成了一道一道无法掩盖的皱纹。邵老将军的双眼微微凹陷,身体仍然挺直,可精气神不如从前好了。
他苍老许多。
邵老将军说:“子不教,父之过。儿女品德恶劣,是老臣教导无方。可邵家拳拳之心,对陛下效忠至此,邵远他断断不敢有觊觎之情。”
这反叛的罪名太大,自然是不会安在邵家头上的。陛下并不打算对邵家一网打尽,可柳双娥要最大限度地拿捏住邵家。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邵老将军并非邵远,又怎知他心中所想?”柳双娥偏头问道,堆满笑容的脸庞,闪烁着冷漠的光辉。
邵远是个没眼力见的,甚至还喝得微醺。他的酒意早已醒够了,忙上前回话:“微臣跟随陛下打江山,拥有高官厚禄,佳人美酒,又有何理由行大逆不道之事?或许是蓬莱郡主误会了。”
“总不会是我看错了,”柳双娥偏头过去,脸上的笑意却有些瘆人,“这大殿上许多人皆在场。”
第33章 审判(二)
候在众人之中的纪云宴闻言想起身,却被柳安闲拉住。
柳安闲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轻声说:“这场戏,殿下上前只会不利。”
纪云宴点点头,握着手中花纹交错的精致杯盏,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要杀谁、怎么杀,全由陛下定夺。
柳双娥才是这场戏的主角,他贸然上前,只会惹得陛下不快。
再抬眼时,大殿上的人已经跪了一片。
柳双娥见对面不说话,继续问:“那邵远将军意在何为?不是谋反,那总得寻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你们兄妹二人不对我行礼、对先皇后口出狂言,这些只算细枝末节,暂且不再追究……”
柳安闲自人群中行至大殿中央:“微臣年迈,自知无才无德,忝居高位,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全。都中凶险异常,微臣的二女儿已经去了,不愿三女再遭逢不幸。邵家与柳家偶有摩擦,说开了便是,何以要下此狠手?”
他抹了一把眼泪,声泪俱下:“若非小女运气好,恐怕其早已命丧黄泉。既知如此,微臣既然没有能力护住自己的家人,有职位在身又有何用?微臣年迈,请求回到家乡,带着女儿在家乡颐养天年。还请陛下应允”
柳双娥并未回头看,大殿中央以她为首,跪了一片人。柳安闲话音刚落,便又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饭是吃不下去了。
于是这宴席已然空了一半,年轻与年迈的臣子们一齐跪下,高声劝阻。
“陛下”
邵远开口,却被纪蒙尘打断。
他啜了一口案几上的清酒,借着胸中的烦闷,反手将杯盏丢在了地上。
液体飞溅,滴落在地上,洇在地上成了深色,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他未曾等邵远开口,只是说:“以下犯上,斩。”
柳双娥一顿,睫毛轻颤,听见他继续说:“邵远欺君罔上,择日斩首。矜城暴动,镇压无果,老将军教子无方,一同斩首。”
“至于邵三。”纪蒙尘幽暗的眼神缓缓转向他。
邵三穿得极为规整,与松雪同坐,上上下下一点儿也挑不出毛病来。他闻言起了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弓身行礼:“草民谨遵圣意。”
“昔日国子监中,你出言不逊,对皇后不敬,是吗?”纪蒙尘偏头问。
“回陛下,确有此事,草民知罪。”
柳双娥眼神微动,瞥见自己正后方的邵三,终于抬起头。
她本就与先皇后有三四分相像,以眉眼为最。今日的妆面,连唇妆也极力朝着皇后的方向走。即便是柳安闲站在她跟前,都会吃了一惊,恍惚之间以为皇后活过来了。
尚且她与纪蒙尘隔着半个大殿这么远,连衣裳都是精心挑选过。是以纪蒙尘与她对视时,的确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