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水冷得刺骨,而这水里还加了粗盐。
浇在伤口上,好像把房檐上挂着的冰锥掰下来,磨成锋利的四棱枪头,伸进皮肉里翻搅。
严寒却也似火烧。
如此往复三次,判官才终于叫人住了手,把奄奄一息的徐徵抬回监房里。
再之后,刑求的次数愈发频繁。
好在徐徵命大,竟真叫他都挺了过去,直至龙诞日的前夜。
判官又来看他。
“徐公,明日便是龙诞,外面可有消息?”
这回,判官不是来请他入刑室,而是亲至监房外探视。
徐徵仍倚着墙,挺着背,用囚衣和稻草遮住身上不便。素白囚衣沾满血污,稻草里的湿气也淤着腥臭。
白玉琢成的秀丽面容变得憔悴,胡子从脸上歪七扭八地冒出来。他手边没有剃刀或木篦打理,只能让它们乱糟糟地结成一团。好在头发尚可用木簪束住,捋平收在后脑的髻里,乍看上去依旧十分整洁,丝毫不显脏污。
还是能叫人一眼看出,他就是那个刚直清正,克己复礼的徐相公。
“并无。”
他的声音比来时虚弱许多,沙哑得好像喉咙里嵌着石子,每吐出一个字,都似乎要费去极大的气力。
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他再也端不起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风度了。
判官急得跺脚:“徐公!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明朝龙诞一过,张枢密没了担忧,若诏狱之中再无变化,你可要误了身家姓命啊!”
徐徵:“我不畏死。”
判官:“可是这不值得!你是什么人,宋师剑是什么人?你是多少士子的垂范,而他们只是一群山中蟊贼,徐公一身的本事,还未施展完全,却为一群蟊贼沦落至此,你糊涂啊!”
徐徵同时牵起两边嘴角:“公所言差矣。旁人与我何干?此举只为逐青人出高潭。”
他认为自己是在微笑。
但四周没有镜子,照不见笑容,他也扯不动受刑后僵硬的脸皮。
倒也无妨,反正对面之人,并不是李姑娘。
好在她再也不必忍受他难看的笑了。
判官不解徐徵话中所指,继续劝:“若那宋师剑能逐青人出高潭,徐公你自己又有何不可?去年的涡门、鼓城,难道不是你打下来的吗?你这样的功臣,怎能死在这么潦草的罪名之下!”
徐徵并不正面回答,反而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是说累了,声音也渐次低落了下去:“十日之内,徵虽身入黄泉,公却可见分晓。”
判官听出其中蹊跷,蓦然发觉徐徵入狱可能并非意外,而是他一手促成,不由惊呼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徐徵却不愿为他解惑:“我意已决。夜深天寒,还请快回吧。”
判官只得离开。
只是人虽转过了头,却还虑舟是留下模糊不清的几个字,混在碎石路上踢踢踏踏、嘎吱嘎吱的声响之中。
“值得吗?”判官嘟囔着。
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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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诞之日至。 只在那青天白日里,临康城内外就已经家家结彩,户户张灯,比那专为观灯的元夕还要热闹。 正所谓:逶迤瀚水之滨,辐辏百州之地。北延峦岭,成睡虎独卧之形,西接江河,有青龙盘曲之势。风息雨霁,仙人驱云车让日;琼台玉阙,御园催群芳竞华。黎庶高唱丰稔曲,娇娥齐颂太平词。佳人仕女乘香车,公子王孙驭宝马。天街尽珠玑,小巷遍罗绮。 徐徵却无福得见这般盛景。 那判官也该贺寿,便只在夜里顾他一回。而看押他的小牢子,更是因他这个死囚牢犯,不得放出去看热闹,也拿不到过节派下来的利钱,心中怨气颇深。 想着贵人保这死囚的钱财,只到龙诞之日止,便故意磨蹭到午后,再把给他些残羹馊饭,敷衍过去。 见徐徵闭着双眼,并不捡来吃,小牢子顿觉遭了冒犯,抢进牢房里,揪起他的发髻徐徵日日都梳发,尽力将自己打扮得整齐,竟给这小牢子行了方便。 那小牢子大骂道:“贱骨头,死到临头还敢招惹你爷爷?喜欢装死,爷爷就成全你!” 骂完,把徐徵从地上拖起来,抄起装着馊饭的破陶碗,一把拍到徐徵脸上,捂住他口鼻,逼迫他张开嘴吃下去。 徐徵不为所动。 小牢子火冒三丈:“不想吃?爷爷今天必叫你连着碗一起咽下肚里去!” 陶碗狠狠地砸在徐徵齿关,碎成几瓣,扎得他满脸鲜血。 小牢子还要再打,头顶突然转来钟声。 “当”沉重却不模糊。不知源头在哪里,却仿佛环绕四周。 小牢子不禁松开徐徵,疑惑地抬头看:“什么声音。” “当当”又是两声。 “怕不是龙诞节过完了,禁苑里敲钟。那我便该送你上路!有官人保你,却只保你到龙诞节,另一位官人则要我在龙诞节后杀了你!”小牢子猛然底下头,恶狠狠地瞪向徐徵。 徐徵的脸色却变了。 他遽然睁开双眼,现出些身居高位时色如寒霜的气势来。 “你知这钟声何来?”他说。 把小牢子吓得一哆嗦,跳起来大骂道:“管它什么钟,都是你今日的丧钟!” 钟声还在响,小牢子却管不得那么多了。 他从腰里掏出一包毒药来,掰开徐徵…
龙诞之日至。
只在那青天白日里,临康城内外就已经家家结彩,户户张灯,比那专为观灯的元夕还要热闹。
正所谓:逶迤瀚水之滨,辐辏百州之地。北延峦岭,成睡虎独卧之形,西接江河,有青龙盘曲之势。风息雨霁,仙人驱云车让日;琼台玉阙,御园催群芳竞华。黎庶高唱丰稔曲,娇娥齐颂太平词。佳人仕女乘香车,公子王孙驭宝马。天街尽珠玑,小巷遍罗绮。
徐徵却无福得见这般盛景。
那判官也该贺寿,便只在夜里顾他一回。而看押他的小牢子,更是因他这个死囚牢犯,不得放出去看热闹,也拿不到过节派下来的利钱,心中怨气颇深。
想着贵人保这死囚的钱财,只到龙诞之日止,便故意磨蹭到午后,再把给他些残羹馊饭,敷衍过去。
见徐徵闭着双眼,并不捡来吃,小牢子顿觉遭了冒犯,抢进牢房里,揪起他的发髻徐徵日日都梳发,尽力将自己打扮得整齐,竟给这小牢子行了方便。
那小牢子大骂道:“贱骨头,死到临头还敢招惹你爷爷?喜欢装死,爷爷就成全你!”
骂完,把徐徵从地上拖起来,抄起装着馊饭的破陶碗,一把拍到徐徵脸上,捂住他口鼻,逼迫他张开嘴吃下去。
徐徵不为所动。
小牢子火冒三丈:“不想吃?爷爷今天必叫你连着碗一起咽下肚里去!”
陶碗狠狠地砸在徐徵齿关,碎成几瓣,扎得他满脸鲜血。
小牢子还要再打,头顶突然转来钟声。
“当”沉重却不模糊。不知源头在哪里,却仿佛环绕四周。
小牢子不禁松开徐徵,疑惑地抬头看:“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