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师见官家不似往常慌张,只得再道:
“若非那李乐训目无朝廷,鲁莽冒进,视国法为无误,我们也不会陷入无法转圜的境地。陛下,老臣以为,须得立刻派人,启程往青国赔罪,解开这场误会,才能避免战事!”
官家又觉得他所言有理,沉吟半晌:“确实,李乐训土匪出身,不服管教,是个隐患。可叫徐择善去把她替掉。”
“涡门既已重归,便不要再割让了。”
他是被挑起了担忧。但担忧归担忧,胸中涌起的磅礴志向,一时半会是消不下去了。
王太师也懂得看人眼色,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用。
好言相劝官家听不进去,威逼利诱也难消他的热情还可能惹急了他,断送自己的小命。青人多年前占了故都,但官家早迁到了临康。但毕竟没攻到他眼皮子底下,更没把他活捉了羞辱,吓唬不住!
王太师在心中埋怨远方的青王。
面上当然不能露出分毫。
至少官家不算完全糊涂,还认李乐训是个祸害。
他也该见好就收打一打也好,一来挫挫天子的锐气,二来叫那李乐训的精锐,多折些人进去,这样对朝廷才好。
便领了皇命,恭敬退去。
*
圣旨来得很急。
命徐徵暂代兵马大元帅之职,着其即刻调高潭附近三州兵马,出发往前线去,抵御北方强敌而早已立下大功的先锋李乐训,需听命于他。
这份圣旨十分草率。
高潭相邻三州,可没有李乐训这位家底丰厚的通判。除了日常守备,一点打仗的准备也无,无论是兵员还是粮草,都要现征。
因此,徐徵的兵马大元帅,也只空有个名头。这名头甚至还会惹麻烦各州通判既要交出兵权,又要筹人筹粮,末了功劳还不归自己,吃力不讨好。他们不敢怨恨天子,便全怪徐徵。
奇怪的是,徐徵非但不忧心,接旨时还一派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模样。
且承诺道:“徐某蒙恩,即日出发。”
不仅是到场的各州官员,连宣旨的天使,都吃了一大惊。他既不要人,又不要钱,也没什么打仗的本领,难道不怕青军?就算侥幸从青军手下逃脱,后头还有个李乐训等着,她能服气?
然而,徐徵当真就这样出发了。
出发前,李乐训的战报又来了几封。
她翻过铜梁山,一路顺利,连下几城。但算算得失,该向青国借的粮已经借够了,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已过了麦收的时候,再打下去,辎重只出不进。
她便率军退守铜梁山脉西北侧的鼓城,打算长驻此地。河边的涡门虽好,土地丰饶,但与南朝挨得还是太近,无险关可守。
如今她无诏便擅自行动,以南朝的名义,招惹青人,过后必然要找她算总账隔着铜梁山,若真有人兴师问罪,她还能躲一阵。
当然,战报不会写这么多。
只告诉徐徵等人她之后的部署。便是叫他们料中了她的心思,也无妨。
因此,依照战报,徐徵这位文官出身的兵马大元帅,若要找李乐训会合,也只得多吃许多翻山的辛苦。
徐徵到达鼓城时,碰巧赶上午后。
李乐训暂居的公署里,大小兵将都在小憩。听到南边来人的消息,才慌慌张张地忙碌起来。
徐徵虽已经提前发了信来,里头说好要来,也写明了前因后果,但谁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负责通传的斥候,衣裳都没理清白,便飞奔至李乐训的正堂。
她此刻倒没睡,正对着堂屋挂着的山河地理图,苦思冥想。
一听有人来报,也结实地吃了一惊,不假思索道:
“怎么来这么快?信中不是说几日前才出发?我这就去!”
目光从舆图上抬起,一眼便看见堂下小将中衣领口染了灰扑扑的污痕,从袍子里歪歪扭扭钻出来;而由领子往上,飘着几缕碎发,没来得及束进髻里,日光将它们染得焦黄。
此情此景,不知是触动她哪根心弦,叫她突然改口:
“算了,管他什么兵马大元帅的头衔,人还是老熟人,让他先自便,我马上就到!”
斥候领命而去。
李乐训却步入内室,站在梳妆台上的铜镜前,仔细地打量自己她的仪容整洁,衣裳也妥当。
李乐训在鼓城,素日只作家常打扮。
临出发见徐徵前,却穿上了时兴仕女的裙衫,还请了一位空闲的夫人,为自己重梳了相配的发髻,插上秋末还没开败的菊花。
扮好这些,她对着镜子端详半晌,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头上菊花的香气却似有若无地飘来,使她拉着袖子,凑在鼻尖嗅嗅而后转过身去,叫住那位帮忙的夫人。
“大姑娘身上还有想添置的吗?”那位夫人笑眯眯地道,“想添就和我说,哪有不尽心的!大姑娘本身就很美,添多少都不多的!”
李乐训竟有些不好意思,一扫从前干脆利落的做派,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开口:
“真的吗?夫人可有带香膏……想向夫人借来试试。”
“自然,自然!”
那位夫人无有不应,扯出李乐训的一双胳膊,叫外裳宽大的袖子自行滑上去,又从香膏匣子里挑出许些,抹在她额前腕间。
油油润润的桂花香气顷刻将她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