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1 / 1)

他两步迈到她身前,垂下眼,低声道歉:“抱歉,李姑娘。是我的错,害你无端背上污名。”

李乐训与徐太公大吵一架,心气早已顺了下来:

“你又没错,没什么好道歉的。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既然接受你捞我出来的这个计策,接受和乌图虚与委蛇,就该做好挨骂的准备。名声怎能与我留在高潭的旧部相比?又不能当饭吃。且御宴之上,王太师显然不满我许久,而高潭的黄知府也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日后我的官途,还要仰赖徐太尉帮忙。”

徐徵却不知为何,好似犟驴上了身,拦着她不让走:“不,一切因我而起。我去套车送你出城。”

李乐训像是碰他碰上了瘾,伸手戳他胸口:“别麻烦了。你该先去照看你的父亲,我也算是搅得你家一团乱。他虽然很有精神头,但毕竟被我气狠了。于你这种孝顺人而言,估计要哄他许久,哪有工夫送我到时路上再分心,叫马儿受了惊,人摔下来可不是小事。”

“不过我要说明,我理解你的孝顺,不是对你父亲有愧他挨骂是自找的,是他先找事!且我也没伤他,很给面子了。我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徐徵终于让开了路。

应答的声音却更低:“好。多谢。”

他这回没躲。

只是被戳到的心口跳了跳好在严实地藏在层叠的衣物之中,不会叫人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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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徵还是去送了李乐训。 劝完之后,他好似是答应了,行动上却丝毫不退让。硬要跟在后面,将她送出了城。 而她连他父亲都不敢动手教训,更别提与她牵连颇深的徐徵本人。 只得任由他跟着。 能做到的最大威胁,也仅是不和他说话。 徐徵倒也识趣,并不上前讨嫌。 出城五里,李乐训不得不开口: “就送到这里吧。年前你就是在这里,接我金城诸人归南。再往前送,难道还要送到高潭去吗?” 徐徵不理会她语气中的嘲讽,珍而重之地行过一礼:“李姑娘,前路多保重。” 李乐训见他这般正经,也收起几分玩笑,挥手大声道别:“好!我会记得你的话!快回去吧!你父亲恐怕要等不及了!” 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挥缰绳,便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只留下纷纷扬起的烟尘,遮蔽日光,更遮蔽人眼。 徐徵目送着一人一马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此相见。 也不是他第一次送她。 * 徐徵确实按照李乐训所言,送完她,便回家向父亲请罪。 徐太公却不愿见小儿。 他指挥着四周,叫他们收拾行李,声称要去投奔老家的大儿子: “老朽一刻也不愿多待,绝不与这逆子为伍!” 东院的大屋里,敞开的箱笼,摞起的书本,零零碎碎散了一地,仆役抱着徐太公珍爱的瓶罐摆件,忙碌穿梭其间。 当真有离开的架势了。 听人来传,说太尉到门口了,求见父亲,徐太公一扭脖子,大声嚷嚷: “不见!把门关上!我没有这样的不孝子!谁都不许理他!” 他管得住仆人,却管不住自己的老妻。 徐母眼见着事态渐大,最终还是心疼小儿子,亲自为徐徵开门: “你如何把他气成这样,快快进来认个错,把事情平了就好。” 嘴上虽叫他道歉,话里却尽是偏袒。 无论丈夫如何生气,儿子只要低头,便什么都能抹去。 徐徵当然领情:“叫母亲费心了。” 方才因拉扯而稍显凌乱的衣衫,全被他收拾干净,衣袍上又见不到一丝褶皱了。 徐太公正收拾得热火朝天,转头却看见徐徵不知何时进了房。 “父亲,都是小子的错。”徐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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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徐徵刚出了宫,后脚张葳便向那御前的秉笔太监递了消息,求见官家。 他也看出了官家对徐徵的冷落。 想着小心试探一番,向陛下进言,最好能让徐徵接下高潭这颗烫手山芋。 水患方止,灾民未绝,他那不省心的学生还惹上了王太师。 虽说此地肥沃,但隔着一条瀚河,对面就是虎视眈眈的青人,弃便弃了。 还有那位北边来的李头领,年轻气盛,不大晓事,坏了他们依凭山匪自保的计划。 倒不如就让徐徵去头疼,反正他们交情匪浅。 当然,对着官家,张葳不可能吐露心声。 面上自是一片忠直:“陛下,眼见着要到两国缔盟的日子了。可近日乌图尊使来访,臣担心今年的岁纳……” “臣非是不信徐太尉之能,只是青人狡猾,若他们出尔反尔,临期加价,若有不从,必要兵刃相接。瀚河刚发了大水,高潭府遭灾,这时再起战事,则民不聊生啊!” 虽说绕圈子,他也不愿绕太远,一下就引出了高潭。 “卿有何计?”官家半阖起眼,十分之高深莫测。 官家先见过徐徵,也应下了徐徵要张葳替他的请求。 有徐徵的铺垫在前或说得准确些,徐徵的算计在前,官家乍听到张葳此刻的说辞,也算是实实在在地得到玩弄人心,看透一切的机巧。 便显得游刃有余。 张葳倒真因此摸不准圣心了。 话语之中不免多了几分凝重,几分谨慎:“老臣不才,年轻时在户部辗转过十余年,算是有些不足为道的微末经验,愿助徐太尉一臂之力。” 官家睁开眼:“甚好。卿当为朕肱骨。朕记得你知高潭的那位学生黄一炳,也随你户部呆过不少时日。听说于奇石宝玉上还颇有造诣?朕打算把徐徵贬去高潭,由你代行他责,调黄一炳回来为你分担。” 又似是不愿在令人烦躁的公事上多聊,扯起了闲篇:“暑去秋来,一年年过得可真快。人越上了年纪,就越不愿做寿,然岁月催人老,不服不行啊!” 张葳这回反应极快,明明白白地领会上意:“臣定不辱使命!” “今年各地的盐税还可做些文章,臣身为枢密使,理当挑起重担,为陛下分忧。而臣以为,黄一炳正适合做那巡盐的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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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训答应要见那名青国富商。 约见的地方,却不在自己府上,而是河畔一座酒楼。许多边境的商贩,都在此处歇脚,她正可混迹其中。 她才不愿约在府上,叫人抓住把柄。 临康已认了她是青国的奸细,在高潭她却要尽量捂着这条消息。 至少在发兵向北之前,不要揭开盖子。 酒楼去高潭城不远,李乐训带着李佛青,并另几名心腹,慢悠悠地踱过去。 她故意摆足了架子,让那蛮子多等些时辰,给他吃吃下马威。 尔等蛮人,未开化之野人!等是应该的!李乐训一贯这么想。 既然连李佛青都不想见,要直接见她,便该受着她的怠慢! 李乐训一去临康月余,高潭府城风貌如一,郊野却与先前大有不同。 洪水退去,河道更改,河底的淤泥被翻了出来,四处都是忙碌的农人,间或有差人甲长,站在梗上重新量田。 而道旁一字排开的粥棚,也不知是何人所开,最碍人眼。 排队的人堵到了路中央,挤得李乐训不得不挨着李佛青他们走。 一点威风也耍不成。 她正要开口抱怨,却听得那队伍里的人议论: “多亏了那位北方来的李通判,愿意施粥救济灾民,要不然这县里城里的粮扒皮们,不知要囤着粮涨多少钱!我们的家园都被冲毁了,哪有钱买粮?我全家逃难去了好多地方,一应府君县君,竟只有李通判这里最慷慨!” “嘘你不要命了!粮扒皮还不是仗着最大的那位黄府君!” “呸!最可恨就是黄府君手下的赵官人!勾结粮商米店涨价不说,还直接抓我们良民,钱财洗劫一空后,就把人丢到莲口的郊野!比那剪径的强盗还不如!” “唉……都是上面的意思。都在斗法。” “不过我听我在官府当差的表亲说,李通判好像又重占上风,马上要回来了。” “她可真是九天玄女下凡,观音菩萨转世,天生的大善人。希望这位玄女娘娘,快快把黄扒皮赶走他水灾前收我们的钱,修那劳什子的堤坝,水灾后又命人明目张胆地抢劫,我看财神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李乐训听人夸自己,且痛骂黄一炳,心中暗喜。 原来粥棚是她这个大善人所开。 那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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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巴答胡口中,李乐训终于得知,原是因朝廷严令禁止五剑叶,南方才不见此物。 几年前,五剑叶因其迷乱人心,解忧消愁之功效,曾在边境渐渐流行开来。 徐徵时任巡盐御史,沿边境转了一圈,当时无甚表示。 然而,他刚回临康,便向官家上了份厚达百页的奏疏,痛陈路途所见,尤其是边境百姓,受五剑叶戕害日久,请官家下旨,于国境之内,根除此物。 怕朝中有人阻碍,他先派画师描摹人用药后之惨状,呈至天子案上。 还甚至特意抓了几名毒入骨髓的瘾君子,趁诸人朝拜之机,用锁链捆着,牵到百官面前。 又逢那几人正毒发,也不管是何时何处,更不管身上的锁链束缚,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四肢仿着螃蟹的姿势,就往人群中爬去。 头却高高扬着,肿胀的鼻子不住翕动,非要嗅出五剑叶的味道不可。 涎水顺着控制不住的嘴角,哗啦啦地淌下。 形同鬼魅,状若疯癫。 徐徵此举,引得朝堂震动。 不知多少重臣,畏缩向后,听见锁链晃动的声音,便要往远处跑,慌乱中,也不知谁踩了谁的衣角,扯倒一片。 人压着人摔过去,搭在最上的大臣,四脚朝天,掉了一只鞋,倒霉埋在最下的大臣,却好似那只驮起不周山的老龟,只管背负重担,连话也讲不出来了。 一旁经过的王彦卿,非但不帮忙,竟抓住机会,大喊出声:“护驾,护驾!” 徐徵身旁随行的几名押司,皆身如铁塔,牢牢抓着锁链另一端,绝无可能放人到官家一丈之内,更别提挨着他脚下玉陛。 王彦卿这么一喊,混乱更甚,想表现自己的人,全挨挨挤挤地往御座之下涌去,生怕叫别人抢了救驾的大功。 这才逼得殿上的禁卫,抽刀相抗。 将那几名毒人,斩于殿上。 污浊的黑血,溅了有三尺高。 多亏唱喏的黄门官,眼疾手快地挡在天子身前,才使他能继续维持风度,避开这一场狼狈。 王彦卿见状,又挤开人群,站在玉陛之下,指着徐徵,急声质问: “大胆徐徵,狂悖无礼,带这等怪物入朝,惊扰圣驾!你罪该万死!” 也不知他干瘦的身板里,如何生出这般大的力气。 徐徵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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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二日,李乐训与巴答胡谈妥。 她亲自率众将青国使团送走,声势浩大。 她特意盛装打扮,身着临康仕女的华袍,头戴南海霞浦的珠钗,学徐徵的模样,礼数上不叫人挑出一丝错处。 临别之时,李乐训长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愿使君此去,能为我们带来王庭的喜讯。” 待巴答胡的马车渐渐驶离了视线,李乐训即刻飞身上马,率领一队人马,往截杀他们的方向驰去。 虽杀手早已安排妥当,但五剑叶之禁令,不可受任何流言动摇,且今次向北用兵之事,又当以密成,她需亲眼见证,不留活口,才得心安。 衣裳也来不及换。 袖袍宽大,迎风而起。 李乐训却把身子压得极低,紧贴马背,不叫衣角乱飞拖拖拉拉的,实在碍事。 她一骑当先,马儿四蹄落地,扬起漫天尘土,遮蔽身影,也遮得后人看不清前路。 行过几个时辰,青国使团走到一处林间空地,正待停车,休整片刻。 忽见前方横停着一辆板车。里头原本装着瓜果,却倾翻一侧,全咕噜咕噜地滚出来,挡了大半的路。 几名菜贩围在在车边,忙乱地追着果子乱跑。 车是走不过去了。 这副场景,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其时秋高气爽,普通小贩逐利,更该运些别的去城中叫卖,而非解暑的鲜瓜甜果。 但使团行路匆匆,人动得太多,身上难免燥热,只有自带的干粮水袋,充饥解渴,乍见面前水灵灵的果子,仍不免两眼放光。 青人无甚教化,没什么不取他人财物的意识。他们认为,只要他们看见了的东西,就该是他们的。 故而,载着巴答胡的马车将将停稳,车队里就有护卫跳下来,心急火燎地冲到菜贩面前。 踢开滚了满地的瓜果,又几脚踢倒蹲着拾物的小贩,傲慢道: “我们是青国使团,叫你们把好的果子全挑出来,装好了送过来!其他的快些收拾,别挡了使团的路!” 一名菜贩当心受了一脚,痛得蜷起身子打滚,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旁人更是哀求道:“大官人,大英雄行行好,这些果子都是要担进府城里卖钱的……” 护卫不欲解释,抽出腰间雪亮的弯刀,就往说话人头上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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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训打马回到林间,手下已将青国使团杀了个干净。 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只等她来检阅。 除了巴答胡的尸体被徐徵截下,余人无一缺损连断手断脚,也给他们拼了回去。 “好了,走吧。蛮子不必埋。大家干得不错,回去都有赏。” 李乐训最后吩咐道。 伏击青国使团的地方,距离高潭府城颇有些路程。 当李乐训一行人换下伪装,以巡城队的打扮出现在郭外时,天已擦黑了。 城门并未落锁,门外却不知为何排起了长队。 李乐训随意指了身旁一人:“你近前去看看,我们先在这里排着。” 她跳下马背,当真领着一队人,站到了队尾。 “大姑娘,可算回来了!”前去探查的先锋还没走出多远,李佛青便小跑着冲李乐训而来。 一面跑,一面解释: “徐相公命人把守城门,说城中有青国奸细,进出都要盘问,不让轻易放行,因而人都等在此处。堵了路,大姑娘且先忍忍,随我进城便好了。” 他怕李乐训等得不耐烦,殷勤地牵过马缰,艰难地挤开人群,要往城里去。 惹得旁侧规矩排队的旁人,不禁小声嘀咕他们瞧着李佛青身上的官服,虽不满他乱挤,但更怕得罪人,不敢高声。 李乐训见状,一把抓住李佛青的后衣领: “哎哎哎,先来后到懂不懂?人家先来的,说不准有急事,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去。我们不着急,又不用守夜禁,让一让又有什么妨碍?” “你把马牵回来,一起排队。” 李佛青老老实实地照做。 旁边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也终于能吐出憋在心里的火气,连连点头:“对对对,这才对!官人娘子说得对!” 李乐训眼珠子向李佛青一转:“听到了吧。” 高潭繁华,距青人领地,不过只隔了一条瀚河,两地商人,来往频繁。 排队待入城的人,着实不少。 前方卫兵检查放行的速度却格外之慢。 饶是李乐训心态再平和,快排到的时候,仍忍不住拉着李佛青,小声议论: “你说这是徐徵叫人盘查?我在路上遇着了他赴任,这么快就到了?也不跟他前任黄一炳交代几句,就叫人来城门口找事?叫黄一炳的面子往哪里搁?” …

李乐训打马回到林间,手下已将青国使团杀了个干净。

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只等她来检阅。

除了巴答胡的尸体被徐徵截下,余人无一缺损连断手断脚,也给他们拼了回去。

“好了,走吧。蛮子不必埋。大家干得不错,回去都有赏。”

李乐训最后吩咐道。

伏击青国使团的地方,距离高潭府城颇有些路程。

当李乐训一行人换下伪装,以巡城队的打扮出现在郭外时,天已擦黑了。

城门并未落锁,门外却不知为何排起了长队。

李乐训随意指了身旁一人:“你近前去看看,我们先在这里排着。”

她跳下马背,当真领着一队人,站到了队尾。

“大姑娘,可算回来了!”前去探查的先锋还没走出多远,李佛青便小跑着冲李乐训而来。

一面跑,一面解释:

“徐相公命人把守城门,说城中有青国奸细,进出都要盘问,不让轻易放行,因而人都等在此处。堵了路,大姑娘且先忍忍,随我进城便好了。”

他怕李乐训等得不耐烦,殷勤地牵过马缰,艰难地挤开人群,要往城里去。

惹得旁侧规矩排队的旁人,不禁小声嘀咕他们瞧着李佛青身上的官服,虽不满他乱挤,但更怕得罪人,不敢高声。

李乐训见状,一把抓住李佛青的后衣领:

“哎哎哎,先来后到懂不懂?人家先来的,说不准有急事,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去。我们不着急,又不用守夜禁,让一让又有什么妨碍?”

“你把马牵回来,一起排队。”

李佛青老老实实地照做。

旁边敢怒不敢言的百姓,也终于能吐出憋在心里的火气,连连点头:“对对对,这才对!官人娘子说得对!”

李乐训眼珠子向李佛青一转:“听到了吧。”

高潭繁华,距青人领地,不过只隔了一条瀚河,两地商人,来往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