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刘明察觉到尚书展越的担忧,却夹着些许真心,不由的放缓了情绪,道:“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但那又如何,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她不爱我,我不强求,只求对她还有半分作用,得以留在她身边,不再眼看着她独自承受。”
尚书展越不说话了,因为他知自己再怎么劝说孤魂刘明都会固执己见,又何必费这个功夫呢?耳根清净的孤魂刘明正要走去寝室小憩片刻,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撑着桌面坚持了一会,到底没能站住,坐到了凳子上。久居内宅的孤魂刘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着道了,只不知是哪个贱人敢如此大胆放肆?
敲门声响起,听着门外如莺啼一般的声音,孤魂刘明讽刺一笑,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看着乖巧,没想到却是心机最多的一个,比他人手段高多了。
尚书展越的情绪也不好了,他认得出声音的主人,是梁喜外出时遇见的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女,见她孤身一人,便发了善心将人领回府里。这人主动签了卖身契,说是要一辈子侍奉梁喜,且的确事事仔细,一心为主,很得梁喜看重。梁喜“失心疯”后,这人也一直尽心尽力,没动半点心思,他还想着善有善报,却不料这人竟另有图谋。只盼孤魂刘明能撑过去,不然他该拿什么脸去面对梁喜呢?
“老爷,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杏仁茶,您……”面容柔美的少女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低垂眼眸,十分有规矩的将茶杯放下,却很有技巧的露出一截雪颈。
说着话的时候,少女微抬头,似在等展越发话,却在看到他神色有异的时候,惊讶的睁大了眼,忙上前扶住他,“老爷,您可是不舒服,奴婢扶您去歇一下吧!”
“啪”没等少女靠近展越,展越一个巴掌就过去了,瞬间在她粉嫩的脸上留下一个五指印。错愕不已的捂着脸,少女不明白展越为什么到现在还能保有力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苦心等待许久的机会竟然就这么没了,实在是不甘心。本以为展越会立刻高呼奴仆来打杀了她,却久久不见展越出声,少女大着胆子抬起头,却见他面色潮红,眼神涣散,想来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天不负她!
心中一喜,少女立刻扑到展越身上,撩拨着他的要害,低声道:“老爷,就让奴婢服侍您吧,奴婢年轻好生养,定能给老爷生个儿子,到时记在夫人名下,可不就两全其美了?奴婢不敢跟夫人争,只求老爷分出些许怜爱,便足够了!”
“滚!”无论是孤魂刘明还是尚书展越都在强撑着,他们一个心系恋人一个情怀妻子,自然是不愿被这贱婢算计,做出背叛的举动,但身体的控制度却越来越弱,意识也渐渐消失。少女越发的主动,直接坐在了展越身上,伸手解开他的腰带,脸上带着一丝痛快之色,这个痴情难改的男人就要是她的了,梁喜得到的一切,也终将落到她手上。她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贫女,而是被娇宠的存在!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展越的贴身小厮收到了一封信件,因事情紧急就没顾虑展越无唤不得近身的命令,闯了进来,正好坏了少女的好事。初见此等画面,贴身小厮还以为自己坏了展越的事,但再一看,心细的他又怎么会看不出展越这是遭了算计?贴身小厮回过神后,忙大步上前,一手推开少女,一手扶起展越。
“唤人来捆住她,再喊大夫来,然后去吩咐全部的下人到前院集中,请夫人和老夫人出来,老爷要一笔一笔的处理这些事。”展越靠着贴身小厮的支撑,双目如火的瞪着被推得崴了脚的少女,一字一句的道。贴身小厮点点头,扯开了嗓子喊人,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嗓门大,这么一喊,外面的人听见了,就跑了进来。
少女是梁喜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经常听梁喜的吩咐过来送汤水,所以守在外面等候展越吩咐的下人都没怎么拦她,还想着她或许可以以夫人的名义让展越情绪好一些。不想,这人竟胆大包天的做出这种事,这要是成了,依着老爷疼惜夫人的性子,定会将他们尽数打杀,万幸贴身小厮来得及时,不然他们就都交代了。
但还有许多疑点没能解释清楚,比如说书房这般的重地,少女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檀香里做手脚,是有帮手还是她个人本事?这些疑点不是下人们能妄自猜测的,如今只看展越的意思,是杀一儆百,还是全不放过。梁喜得知少女做的事,又气又伤心,但在展杨氏的安慰下,还是坚持着到前厅等待展越的吩咐。
府上就有大夫坐镇,所以展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也免得展杨氏和梁喜跑过来看他,一来一回的耽误时间。展越走到前厅时,脸色仍显苍白,让展杨氏看了好一阵心疼,这个心善的女人第一次生出了杀意,恨不得杖杀了这个贱婢。梁喜也是一脸的担忧,心中又有几分喜悦,便是他着了道,也依然为她坚守,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斜眼看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少女,梁喜的眼底也升起了杀意。
“拖到院子里,众目睽睽之下杖杀,所有人一个不漏的给老爷看着,看看这背主忘恩的下场!”展越坐下后,拉过梁喜的手,安抚似的揉了揉,当即下令道。
少女的惨叫声直至死亡那一刻才停止,一众下人看得是心惊胆战,却连闭起眼睛的勇气都没有,胆小的甚至尿了一地。那几个同样动了心思想爬主子床的奴婢要么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要么两眼一翻的吓晕过去,几乎都没有能站稳的人。
杖杀了少女,展越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伸手指出几个人,道:“打断腿,脸上刺字,丢到大街上,让他们的主子看着办,要杀要剐都得正经的主子决定。别怪爷心狠,实在是你们欺人太甚,竟敢这般算计爷,爷留你们一命已是仁慈!”
“冤枉啊……”被展越指出的人皆是满脸震惊,不知他是何时知晓的,是一开始就懂,还是他们刚才露出了破绽让他察觉到了。但不管怎样,他们都不想死,心存侥幸的跪地求饶,却被展越一句“割了舌头”给吓得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将这些他人放在府中的眼线打断腿脸上刺字的扔出府外后,展越又发落了几个在书房伺候的下人,其他院落的下人也都受了一定程度的敲打。且不说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如何吓破众人的胆子,单是他如此快速的揪出眼线,就足以震慑众人。
种种举动都颠覆了展越往日的形象,也让人深切的认识到他对梁喜到底是如何的看重,再也没有奴婢生出心思,妄图争宠。展杨氏清楚自家儿子的脾性,刻板正直,原则性强,不触犯到底线还好,一触犯到底线,那便是天王老子也害怕。
梁喜清楚展越此举不单是为守住当初的誓言,更多的是要让那些意图插手内宅的人明白他的底线,但她就是高兴,因为他直到现在还记着年少时的盟约。
刑部尚书展越险遭人算计,一怒之下杖杀贱婢,折辱府中眼线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皇城里流传开来。幕后指使少女爬床的人被吓得卧病在床,短时间内都没法出来见人了,而那些折损了眼线的人心中有气,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作罢。
“乌龟展这次真是气狠了,也好,有点血性才似我凤国男儿,惧内可不代表着懦弱,也该让那些没事总蹦跶的人记住教训了。”肃元帝收到言官弹劾展越暴戾罔顾人民的奏折时,却是一笑,摸着刚长出来的胡子,似乎很满意展越这样的作为。贴身内侍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并不答话,因为他清楚肃元帝不需要应和。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石击水面
有肃元帝压着,那些弹劾展越的奏折也只能如石沉大海一般,掀不起半点浪花。更何况展越处置的是背主忘恩的奴仆,是他自家的仆从,别人也没什么立场多言,这事便淡了下来。解决完内宅之事,展越休息了几天后,才去茶楼见刘明。
展越的贴身小厮收到的信件正是刘明所写,但除了他和展越,无人可看懂信件内容,便是落入他人手中也只是废纸一张。贴身小厮只从信封上的红梅印记看出了事态紧急,便闯进了书房,却正好救了展越,也算是阴差阳错的立了一功。
以往见面,刘明待展越的态度都略显恭敬,一是展越助他良多,二是展越亦师亦友的身份填补了他心内有关“父亲”的空缺。但展越向他坦诚一切后,他整个认知都被颠覆了,一直以来如师如父的存在竟是另一个他?且如今的展越是一体双魂,堂堂刑部尚书竟被一介孤魂夺占,如此灵异志怪的事如何能叫人相信?
直到展越说出许多细节方面的事,又让他亲眼看到了一体双魂交换的画面,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重生一事,也真有怨鬼夺占这般可怕的事存在。
接受了展越体内藏着一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他后,他又知道了双莲就是冷颜双,冷颜双就是双莲的事实,整个人是彻底的懵了。一直都在寻找的人就在眼前,而他却无知无觉,在她要迎娶念蔺的时候,还想着送一份祝福,实在是好笑得很。
而后他想到一个可能,既然另一个他可以重生归来,那么一把火毁了冷府的冷颜双是否也有可能是重生的?可展越告诉他,冷颜双非重生者,她只是换了个身份投身军营,现在的她只是双莲,若他想要追随双莲,就必须得更加努力。她的身边从来不缺过追随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不想被她抛下,就只能变强。
他消化了这些事后,问了展越双莲前世的下场,得知双莲惨死后,心里一阵疼痛,原本在心中仅剩的仁慈也尽数消失,立足世间,护住所爱,唯有一个“狠”字。他绝不会让双莲重复前世的结局,便是要他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你这次大意了。”知道展越的秘密后,刘明待他的态度少了一点恭敬,多了一分随意,却是像对待挚友一般,这会还能拿展越险些被贱婢算计的事打趣。
“的确如此。”展越也不是说不得的性子,更何况这一次的确是他大意,才会遭人算计,即便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于他而言,也是一次深深的教训。
刘明抿下一口茶,道:“我这次寻你来,你当知是为何,我们都小看念蔺了,他的心机手段可一点都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稚嫩,让我这次吃了很大的亏。”
展越仔细打量了刘明一番,发现他面容仍显憔悴,不由得暗叹双莲的狠手,但也是刘明逾越了,若他有燕语半分知趣,颜归半分守礼,又何至于陷入困境?
“你错了,不是念蔺心机手段高深,而是你没摆正位置,双莲如此聪慧,怎会看不出一切都是念蔺的算计?但她选择了偏护念蔺,更以此为由重伤你,你道她是因为爱重念蔺吗?不,她也不爱念蔺,她谁都不爱,只想图谋未来,站至高位。之所以容下念蔺燕语这些人,不过是制造幌子,为他人塑造一个风流形象。”
缓了口气,展越又道:“念蔺的心里只装着双莲,燕语知情识趣,只认双莲为主,青离摆正位置不再争宠,颜归谨守本分行事细致,黄念忆聪慧通透,不拈酸吃醋,牢记双莲的吩咐。这便是双莲容他们陪伴在侧的原因,与情无关,与爱无关,不过是这些人玲珑剔透,在各自的位置上扮演好她所需要的角色罢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能为她扮演好什么角色?她给你这一掌,又是想告诉你什么,是真的厌你,还是对你失望了?”展越说完,便一动不动的盯着刘明的眼睛。刘明愣了一下,手不自觉的摸索桌沿,这是他思考时的常用举动,展越很熟悉,因为孤魂刘明也曾是这个样子,现在看着另一个自己,感觉可真是奇怪。
半晌,刘明停下动作,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这一回是真的明白。”
从茶楼走出,展越步行回到府里,进入书房后,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和自己对话的感觉如何?”尚书展越察觉到孤魂刘明的情绪不稳,好奇道。
“同你透过我的眼睛看梁喜的感觉一样。”孤魂刘明想都没想的说了一句,瞬间堵得尚书展越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继续这无谓的纠缠,就闭上眼睡了。
逸郡王府,刘明正准备宽衣小憩片刻,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逸郡王想见他。
解衣服的动作停下,刘明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转过身,大步往逸郡王养病的院落走去。还没靠近就听到了逸郡王的怒吼声,刘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路进去,见到他的下人侍卫都半跪在地,脸上皆是恭敬之色。推开门,逸郡王的骂声骤然停下,但在看到刘明脸上的笑时,怒火又燃了起来,嘶吼怒骂着。
“看你精神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想来‘静养’对你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刘明坐在逸郡王对面,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觉得很畅快,又道:“可惜,再好的精神都挽不回逝去的光阴,你已老去,而我仍然年轻,百年后,有关你的一切都将消失无踪。且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葬在娘的身侧,也不会成全你和那贱人的情深不悔,我会找个似你年轻时一般俊朗的男人,让他以你的身份下葬。”
逸郡王眼睛陡然睁大,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刘明打断了,“至于你,我想以天为棺木,以地为归宿,会是你最好的结局,放眼天地,总能治好你那颗瞎了的心!”
“我是你父亲!”逸郡王气得胸口抽疼,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刘明,道。
“不,你不是我父亲,你是那两个贱种的父亲,也是那个贱人的夫君,与我和娘有什么干系?”刘明轻挑眉梢,难以让人相信他竟也有这般尖酸刻薄的时候。
逸郡王气得说不出话了,呼吸越发急促,却在想起自己这次的目的时缓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轻轻呼出,待情绪冷静了些后,低声道:“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在军营里混得风生水起,娶个公主都够资格,偏你不要荣公主,让那加蓝公子得了先。这也罢了,横竖都是个民间公主,再受宠也比不得嫡公主,皇后膝下就有一个尚未出嫁的小公主,你不去求娶,反倒要嫁给一个孤女做侧夫?”
“一介孤女,便是前途无量简在帝心又如何,能给你带来什么助力,能给逸郡王府带来什么好处,你简直糊涂!好,就算你情根深种,非她不可,为她而舍下了那个冷颜双,再怎样也该争取正夫之位,何至于委屈自己做个侧夫?”逸郡王被刘明困在宅院,苟延残喘的活着,但对外界的消息却不是一无所知,是刘明特意吩咐下人每天都将外界的消息告诉给他,也算是给他一个坚持活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