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慢慢凉下去,沉入很深很深的海底,不见天日。蒋十安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可是他抑制不住,他听着张茂在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疯狂却绝望地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生日。”
“你是不是,”他狠狠地呼吸一口,把微凉的空气全部吸进肺部,他吸的太多了,整个肺叶鼓胀着发痛,蒋十安狼狈地弯下腰,“你是不是,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这句话让他太痛苦了,他整个身体都跪在了地上,堪堪靠着熊才能让他不趴倒在地上。
话筒那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蒋十安听到张茂的牙齿在打颤,他似乎在挣扎着做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收住了呼吸。听筒里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唯有风声。
“我说过,”张茂的声音遥远的传来,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千万个星球,千万个星系,蒋十安眼前一片发黑,眼睛失明,咬着嘴唇的伤口才能支持着自己听下去,“我早都原谅你了。”
“但是其他的,不可能。”
是了,那不过是他的一点妄想。
【四舍五入(上)】
蒋十安的“求婚大作战”视频被同学传到网上后,俩小时就刷到了微博热搜前三,甚至压过了汪峰章子怡生二胎。多个角度的蒋十安抱着熊嚎哭,大声对着电话里的不明对象大吼“可不可以结婚”,跪倒在地上呕吐,然后趴进自己的呕吐物里继续哭。每一个角度的视频每一次看都有新感觉。眼尖的网友发现这货不就是之前的“最帅艺考生”嘛。长这么帅求婚女主角居然出现都不出现,还是同学给他抗走的,什么女人这么富贵不能淫成为了传媒大学的热门话题。
大家都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着蒋十安可能的求婚人选。每个对蒋十安表白过的学姐学妹都成为了怀疑对象,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严苛盘问。整个学校彻夜未眠,陷入了追踪破案的狂潮。
在这样美丽激情的夜里,睡的最熟的反而是蒋十安了。
他朦胧中看到张茂跑过来,彼时他趴在一滩软绵绵滑腻腻的东西上,味道不怎么好闻,他想吐,然而抽动喉咙酝酿了数下也再没有呕出来一丁点新鲜玩意儿。张茂弯下腰把他从地上架起来,他看不到周围的人,实际上他早就醉的云里雾里,始终认为周围聚集着的人群是林荫道上树木的阴影。那些闪动着的闪光灯,是树林里猫头鹰的眼睛。他的想象力唯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醉成这个德性了,他却还记得对张茂发脾气,他的脑袋沉沉抵在张茂颈窝,口水从嘴角流下,狼狈不堪时语气依然激烈,他蠕动着嘴唇质问张茂:“你为什么不来给我过生日?”张茂的脸颊始终侧着,他得不到回应,只得趴在他的肩膀上瞅他被路灯馨黄的光笼住的面庞轮廓。
“啊……”
蒋十安张开嘴想要呼吸新鲜空气,却吸了一嘴的水,他猛地从水中挣扎而出,大声地咳嗽,咳的两耳发红,眼珠爆血。他趴在一片冰凉的瓷砖上撕心裂肺地把嘴里气管里的水喷出来,上牙堂酸痛肿胀渗着液体,他将手指伸进去抠着摩挲,皮肤黏膜烫的要命。蒋十安用力眨眼几次,再睁开,眼前白亮的灯光让他逐渐意识到回到了家中。他终于可以放松地说话了。蒋十安抓挠着身上发红的皮肤,口齿缠绵地叫唤张茂的名字:“张茂,张茂……”
“嗯。”张茂的声音远远地从脑袋正前方传来,他眯着眼睛适应灯光,湿漉漉的胳膊伸向张茂,无意识的撒娇以博得他的关注。蒋十安并不知道自己渴求着张茂回应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儿子桃太郎,或者说,他看着孩子小心翼翼找寻张茂关注的样子,掩耳盗铃地避免拿自己做比。蒋十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咬着嘴唇讨好地傻笑:“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
令人受伤的部分他只字未提,这是所有地球上的生物上亿年繁衍进化却一直未摆脱的自我保护本能。
蒋十安看着自己伸向张茂的胳膊,皮肤雪白,于是侧面手肘上的擦伤也就愈发明显,醉酒的蒋十安很迟钝,他用另一只手难以置信地抚摸伤口,触到那片红色的一瞬,疼痛让他激灵。“刚才你在地上摔得。”张茂拿着块浴巾走过来,在马桶盖上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蒋十安。
“哦,是么,我都不记得。”蒋十安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声音频率也奇怪。他自己倒不觉得,还这么唱歌似的说这话引起张茂注意:“帮我洗洗头嘛。”他把脑袋伸出去,浸湿的头发顺着发丝末梢向下溪流似的淌水,在张茂的脚背和拖鞋旁晕出一小滩。蒋十安看着他滩水,不知怎的慢慢清醒过来。
他想起了自己问的话,想起了张茂冷漠的回答,仓皇地把脑袋往回缩。谁知张茂一双手伸过来,捧住了他的那一团湿发,往上头慢慢淋水,揉搓。蒋十安呆呆在浴缸里坐着,水雾缭绕的浴室这一切似乎过于温情,同刚才电话里的那翻挣扎格格不入,然而确实是真实的。张茂的手在他的头皮上按揉,涂一点洗发露上去缓慢搓出泡沫。熟悉的洗发水味道他从不觉得宝贵的,现下竟然也能赐予他些许心安。
蒋十安任由他动作,张茂拿过喷头往他的头发上冲水,并且指挥道:“眼睛闭上。”蒋十安乖乖地随着指令闭上眼睛,温水刷拉拉地从他的头顶冲下,泡沫顺着发丝滑落,他感到张茂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他慢慢把自己的脑袋托付在张茂的手心里,他仿佛记得张茂的脸这样地在他的手掌内放过,那时他大约还自以为是张茂真的喜欢他,具体是哪一次,哪一日,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蒋十安的脸正对着张茂的下体,他睁开眼睛后便看到他两条空荡荡的居家短裤裤管里头些微露出内裤的裆部。内裤是白色的,蒋十安记得他第一次脱张茂内裤时,他也穿着类似的一件白色内裤,保守老土,中间一块洗得发黄的污渍也不知是什么。和张茂生活的久了,他便知道那是经血的痕迹。都怪这一小块小小的地方,蒋十安想,如果不是这片布料下埋藏着的秘密,我不会活到今天这个份儿上。
一切既真实地可怕,又虚幻地荒诞。
他忽然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张茂的腰。
“张茂,我好痛。”
“怎么了?”张茂抓着他的手臂要挣脱他,蒋十安缠住他就是不离开,只不断重复着“痛”,张茂数次挣扎无果终于作罢,语气无奈地说:“到床上躺着,你喝醉了,所以头痛。”
“我不是头痛。”蒋十安从浴缸里站起来,接过张茂手上的浴巾在身体周遭胡乱的抹,一脚从水里跨出来,低声重复自己:“我不是头痛。”然而张茂并没有花心思去听,他越过蒋十安弯下腰去拔浴缸里的塞子,水哗啦啦地顺着排水口消失,张茂指着餐厅的方向说:“桌子上有解酒药,你室友给你买的。”蒋十安捂着脑袋往餐厅走,把桌上的药片吞下去,杯子里是一杯维生素冲剂,他大口灌着,可怜地敷衍自己的不安:张茂还是有一点点在乎我的,他给我准备了解酒药。
张茂从他面前经过,蒋十安猛地抱住他,他连一下也未挣扎,甚至拍拍他的手臂:“睡觉吧。”说罢就迈开步子走向卧室。浑身赤裸的蒋十安跟随他的脚步行走,胡乱擦拭的身体上水珠到处都是,将张茂的居家T恤后背弄的潮湿一片,是两方胸肌的形状。走到床边蒋十安才松开张茂,他钻进被子里,看着张茂背对着他将手伸到后头抻贴在皮肤上的湿布,抖了几下,还是脱下来。
他又脱下大短裤,缩进被子里。
蒋十安蹭过去,紧贴他的脊背撒娇:“张茂,我不舒服。”张茂似乎正在玩手机,心不在焉地回答:“睡着了就好了。”蒋十安终于焦躁,抓着他的肩膀强行将他扭转到面对自己:“我说了我不舒服,你都不听我说话。”他的音调还是那样一个字高昂一个字低沉的,张茂看着他说完,慢慢叹了口气,蒋十安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只是放下手机,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蒋十安软榻的赤裸阴茎。
“我不是要这个。”他沮丧地把脸沉进枕头中,可他心口不一地却挥不开张茂的手指,阴茎不争气地在细软微冷的手心里勃起了,他倒还在装蒜。张茂的手在他的阴茎上慢慢上下滑动,力度有些大显出他的不耐烦,拉扯着蒋十安整根阴茎和下头歪在腿间的阴囊。经过龟头的时候,他的手指会停下动作,拇指碾着蒋十安的马眼按揉,手法同蒋十安揉他阴蒂的手法一致,不多不少。
“你想用嘴?”张茂永远会错他的意思,蒋十安将一只眼睛打开,在枕头边缘悄悄同他对视,张茂盯着他的脸,手动作不停,蒋十安开始细细喘息。他却沉吟片刻说:“我刷过牙了,不想用嘴。”他的声音平坦无起伏,仿佛公共课上回答问题。蒋十安把阴茎往他的手心里挺,败下阵来:“手就可以了,我没说让你用嘴巴。”他喘着粗气把手伸向张茂的内裤,他并无抗拒,蒋十安大胆地扯下来,翻过他的小几把揉捏他的阴蒂。他洗过澡,阴蒂软软的,有些湿润,摸在指尖很小巧可口。蒋十安虽然咽下一口口水,但难受和头晕令他无法钻进被子里吸吮张茂的阴部,只在他的阴唇和阴蒂上挑逗。
他渐渐地好困,两只眼皮数次往下耷拉,眼前的张茂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阴茎上来回搓动的手让他知道张茂还在。他的阴茎因为困顿而疲软回去,张茂却夹着他的手掌高潮了。蒋十安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眯着眼睛咕哝着:“好累,好痛。”便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蒋十安是被张茂推醒的。
他使劲儿在床上扭动着伸懒腰,张茂已经把手机塞到了他眼前,满脸无奈地说:“你看看微博,你上热搜了。”“什么鬼……”蒋十安抽着眉头在床头摸索手机,打开微博后,蹦出来的未读消息和未读评论差点把他吓的抽过去。他瞬间清醒,从床上弹起来,埋头随便点开一条艾特。
“我操……”
蒋十安软倒在床垫上,哀嚎:“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周围没有人的……”
“你昨天是喝的有多少,”张茂翻下床去洗漱,似乎事不关己,蒋十安甚至还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幸灾乐祸,“才能觉得学校林荫道上会没人。”蒋十安下意识反驳:“还不是因为你!”说完觉得自己挺可怜,马上住嘴低头刷微博,他一边呲牙咧嘴地看着自己躺在地上的画面,一边恶心的在床上发疯乱蹬,手机屏幕上方还不断有同学的微信消息蹦出来,全是在问这件事。
没有一个人问他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伤心难过,全部的信息都在询问他昨天到底被谁拒绝,什么来头。蒋十安心烦意乱地翻着私信记录,竟然还有几家视频的采访邀约。
“我操,你说说这些记者,”蒋十安从床上愤恨地翻起来大步走向浴室,张茂正站在洗漱台边刷牙,蒋十安和他在镜子里四目相接,“你说说,这有什么好采访的?”他飞速浏览着各种夸他帅不要灰心,说他哗众取宠,问他要不要买粉当网红的私信,从里头竟然发现一个名字规模中型的影视公司的私信。蒋十安随手点开,竟然还是真的。
“绝了这公司,”蒋十安伸手给张茂看,“这公司居然邀请我去面试网剧,说看了我的求婚视频表现力不错。”张茂抹干净脸上的水珠居然乐了,蒋十安无语地看着他竟然为这种事发笑:“你去试试,说不定还能当明星。”蒋十安尾巴似的跟着他又转出浴室,走到冰箱前拿牛奶,愤怒地说:“怎么能说我是演的呢?气死我算了。”
他牙都不刷就坐在桌边喝牛奶,纸盒子直接对着自己的嘴巴往里面倒,气鼓鼓地问张茂:“难道你也觉得我是演的?”
张茂抬起头看他,低低说了一句:“没有”。听到他最重要的人的回答,蒋十安立刻把不愉快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仰脖灌牛奶。
【四舍五入(中)】
真正过起日子来,尤其是大四临近毕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时,情感上的纠葛也就显得无足轻重。更何况是蒋十安对张茂这种并不能够在日光下肆意宣扬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急速流逝,他被拒绝后仅剩的伤感也消磨殆尽。不过到底是真的他已释然,还是他埋藏在心里羞于提起,那唯有蒋十安自己清楚。
感情就是这样的东西,噙在嘴里,托在手心每天都端详,都宣之于世,仿佛才能感受到其真实的一面。天天都说一次“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才会让感情更长久地保持真实性。如果永远活在黑暗中,永远在逼仄的角落里亲吻性交,也许开始的时候会感到刺激,但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失了兴味。渴望着公开,渴望着对别人宣誓自己的感情存在,仿佛是偷偷怀孕生下的孩子起初不敢相认,等到孩子长大可爱起来天天在面前奔跑嬉笑,也便希望着告知别人“这孩子是我的”。
即便“孩子”也许长得不好看,也不甚聪明。好似蒋十安和张茂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开端很丑恶他羞于承认。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泥巴娃娃,揣在怀里行于山中,长途跋涉后遇到溪流,将娃娃清洗干净,发现它眉清目秀,是一只好人偶。于是便愈发珍惜。待到行至闹市,就想把娃娃拿出来给别人欣赏:“瞧瞧看看,我的这个娃娃,多可爱”。
蒋十安事到如今,总是想,现在也许到了把这个娃娃拿出来给别人好好瞧一瞧的时候了。
倒不是说他的儿子,倒不是说他的儿子桃太郎,他和张茂的孩子他还是不想给其他人看的。
蒋十安生来好强,自私,好攀比。从前他样样都是最好的,从家境到相貌到学习成绩到对外做人情商,甚至一部新出的手机、游戏机他都一定要是全班最先拥有的那个。可其实这些事情不过是小事,再小不过,他从前觉得好重要,他大概骨子里还是有些虚荣的毛病吧。然而长大到现在,蒋十安忽然发现,真正重要的事情,他一件都没排到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