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喜欢”远没有这样的力量,让一个女人执意要假装坚强,让一个男人愿意向某个女人这样地认输服软。
沈文澜这一刻才终于落泪,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捧着李念琛的脸胡乱地吻着,“不好。”她拥着的男人也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如果再来一次,谁也没有信心可以抽身而退了。沈文澜嗅着李念琛的味道,仿佛是想深深刻进脑海中供以想念一辈子一样,“你不用送我,如果别人问起,就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沈文澜越是和李念琛的朋友家人接触,越是了解到自己和李念琛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异,所以也越是了解他的不舒心。他看不到他喜欢的球队的现场比赛,买不到合心意的牌子,不能适应所谓“家乡”的生活习惯,可是他不说,只因为不希望沈文澜受到压力。他的亲友同事都不敢相信他娶了沈文澜这样老婆,他尽可能不让人在她面前表露出来,怕的是她受不了……其实冯一帆没有说错,李念琛和沈文澜根本不是一路人。
原本因为眷恋一丝温柔而苟安于为期两年的婚姻,两个人都有到时候就分手的默契,怎知道越来越往戏假情真的路子上去了,但就算是真要假戏真做,等到两年之后感觉淡去,还有什么能抵挡得了这莫大的差异呢?如今既然没有婚姻的束缚,就没有必要冒险走到泥足深陷的地步了,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不想因为日子太长太琐碎,到最后只能相看两厌。
“不要太快去找别的男人,找了也不要让我知道,如果一定要让我知道,那就亲自来告诉我。”李念琛深呼吸一记,把人锁在怀里,纹丝合缝,“不要找太矮的男人,你太高了;不要找好看的男人,你会累;不要找情史丰富的男人,你会多想;不要找工作太忙的男人,他会没时间对你好;不要找没有上进心的男人,他会没本事对你好;不要找差异太大的男人,他会不习惯你;不要找母亲太强势的男人,你再好也赢不了的;不要找说你不够好的男人,你是很好很好的;不要找一心就想传宗接代的男人,你根本不喜欢孩子……”
沈文澜打断他,“好。那等你找到了合适的人,记得千万不要来告诉我。”
你说,世界上有比这更加和平的分手吗?
之后的一个星期,素来效率极高的李念琛果然把关于婚礼的所有事宜都解决完了,沈文澜只是接到了Amanda的一个电话,说李先生已经把所有事都已经办好,让她打电话支会沈小姐一声,末了还是忍不住说了点不该说的,“昨晚美国那边来电话,说李先生的爷爷心脏病突发,入院抢救了,所以他们全家都连夜飞回美国去了,今天听公司里的人说,老人好像情况很危急,所以李先生搞不好不会再回上海了……”
后来她说了什么,沈文澜已经不知道了。
而夜机回到美国的李念琛则和家人一起一心扑在了爷爷的病情上,一个月之后,爷爷终于出院,为了照顾老人家的感受,李念琛正式回美国工作,过去的一段上海之行仿佛是一场旧梦,那个常想起的人,更像是一场艳遇,每每这样想,总会听到她没皮没脸的声音在耳边问“艳吗?”
家里所有人都闭口不提他之前的那场“婚姻”,美国这边的同事朋友都不知道他还有过这样一段人生插曲,所以沈文澜这个人就变得好不真实,像是个幻想出来的人物,只是被幻想得很是生动罢了。他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过去三十几年的固定节奏,本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才对的,可是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为什么会突然觉得落寞呢?他想,他大概是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这分手写的,如果走后妈路线必然很不错啊。
不要跟我说大家补办一个手续不就完了嘛,目前来说,很多问题都解决不了好吧?
☆、梨膏糖(上)
相传魏征侍母至孝,母亲身患气喘病,服药时怕苦只喝一口,魏征百般劝慰也无法顺利让母亲服药。次日母亲想吃梨,却因年纪老迈不便咀嚼,魏征用梨和糖熬成梨汁得到了母亲的喜欢后,想到将药剂加入梨汁,魏征熬制时却太过疲惫,以致于梨汁熬过了火候,成了糖块,可味道很是香甜可口,老夫人很是喜欢,连服半月竟得以病愈,太医得知便以此方治病,称为梨膏糖。
上海老城隍庙的梨膏糖为本帮,由清代起,至今日,也是历史悠久了。旧时卖唱梨膏糖更是成为一道风景,而如今的梨膏糖则研发了许多新品种,多达二三十种的口味里不乏加了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的,吃糖更兼保健,也算糖果中的一个异数了。然而沈文澜对这种糖非糖药非药的东西并不怎么喜欢,世情已经复杂多变,东西还是纯粹一些的好。
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当初李念琛和沈文澜要派喜糖的时候,李勰就决定了要用这种最有地域特色的糖果,顺带给家里的孩子们说了梨膏糖的起源故事,沈文澜在一旁听着,对李家的印象又多了“孝义传家”这一条。说起孝义,眼下不少女孩的择偶标准中就有孝顺这一条,都说“百善孝为先”,有此品格的自然鲜有恶人,但若是遇上过分愚孝的,岂非作茧自缚?
当初沈文澜与李楚惠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李念琛两不相帮,她就曾向钱笑抱怨过这个男人的心思比起被海蓝之谜的创始人麦克斯贺伯博士带进棺材里的配方还要难以揣测,谁说女人心是海底针,照她看来,男人的心思才叫难猜得很哪。
沈文澜销假上班的第一天,久未挤地铁导致功力大减,上班险些迟到,打卡之后却和早晨起晚了的钱笑狭路相逢,两个小女人得以大难不死,急冲冲赶到女厕解决问题去了。而写字楼里的女厕却正是流言蜚语的集中营,绯闻八卦的发祥地,一坐一起之间就足以叫乾坤倒转,日月变色。
左边某一格里传出一个尖细的女声,“我就说嘛,高富帅怎么可能就从了那个千年备胎呢?他是持有米其林股份还是怎么的?切,所以说,我们做女人的什么都可以没有,自知之明是一定要有的,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就冲上去想要嫁豪门,简直是痴人说梦好吧?”
头上一格的则一听就是内向怯懦的人,连这种背后嚼舌根的活动都只能唯唯诺诺地附和,“是啊是啊,听说她今天回来上班了,我看她也不会再提结婚的事情了吧?”
右边一格里一个女声清清淡淡,反而一句切中要害,“这种事有什么好提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被人家甩了,这种事还拿出来说,不是自取其辱吗?”女人讨厌一个女人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何况她还是嫁豪门未遂,让人如何能看得起她沈文澜?
厕格的门列二连三地打开了,钱笑一脸嗔怒,“一帮三八没事情做,成天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变态的老姑婆心理!”
出来的几个OL里身着浅灰色千鸟格套装的那个正是一把尖细的嗓音,“哟,怎么啦?个别人以为套住个富二代就能算投第二次胎啦?结果呢?人家还不是幡然醒悟走人了,结婚?我看是发昏还差不多哦!那个男人悔婚就跟往她脸上抽了一耳光一样,我们只不过就是说说,又怎么了?”
这时候沈文澜也出来了,身上是一袭绛红色真丝乔其长裙,高挑大气的样子比起任何时候都更淡定自若。她丝毫未见憔悴,反倒是比以前多了一份女人的韵味,仔仔细细按进手术室的要求洗干净了双手之后招呼钱笑快走,“不用上班啦?”
钱笑一看正主都不跟人计较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话,跟了沈文澜赶回办公室里去挨老谢的思想教育去了。
回到办公室里,老谢考虑到沈文澜这个小姑娘刚刚遭逢巨变,他若是再加以刺激,小姑娘万一要是恼羞成怒发作起来,他这把年纪还真是架不住这么大个子的泼妇的。顾虑到沈文澜的体格和际遇,老谢只好随便说了两句“以后注意,年纪轻轻早一点来嘛”教训一下,走个过场,意思意思。
沈文澜接连几天饱受失眠之苦,只能靠安眠药获得最基本的睡眠,结果今天上班的时候还险些迟到了,没开始正式做事之前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办公桌边的抽屉里还有不少原本发喜糖剩下的梨膏糖,她原想摄取糖分提神的,怎么知道吃进嘴里却甜到化不开,吐掉之后还是有一股子过分的甜味萦绕舌尖,喝多少水都冲不淡一般,叫人愈发心烦。
沈文澜强打精神,一如既往地跟钱笑用MSN摸鱼打混,“我要是以后不在这里做了,你还是会跟我一起玩的吧?”
钱笑心中已有不祥之感,赶忙一行字敲过去,“你干嘛要听刚才那帮女人胡说八道啊,你要不这里做了,那我可要无聊死了!”
沈文澜刻意用了大而化之的语气,“那可怎么办啊?我之前攒着的假都放完了,脸也差不多丢尽了,不走也没办法啊。”她拿出包里一早就准备好的辞呈,向钱笑晃了晃。
不知道算不算否极泰来,这件事沈文澜办得很顺,老谢想着小姑娘经历了这番波折,心里肯定不好过,要是再让她天天都要面对着这群知情人,日子肯定更不好过,干脆就同意了。至于老友钱笑,就更不是问题了,真正的死党闺蜜未必要时刻亲近,偶尔一餐饭,一壶茶,只要臭味相投,志趣相近,也可以天涯若比邻。
钱笑本有意留沈文澜,但又转念一想,眼下正是人言可畏,何况让沈文澜接受老谢等人同情的目光,对她来说才真算是一种折磨,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她换个环境,慢慢摆脱旧日的阴影。
总经理日理万机,怎么会有人胆敢用一个小职员的去留来烦他,可这个小职员刚刚好是冯一帆公开罩的,自然就非同一般了。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冯一帆立刻让人把沈文澜叫到自己办公室里,看来是打算亲自留她。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阵敲门声,冯一帆应了句“进来吧”,一抬头所见的景象却几乎让他以为李念琛的离开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眼前这个女人面带微笑,神采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他不得不承认,沈文澜这半年来的变化极大,女人经历过爱情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改变,她本就是偶尔神采飞扬的时候才算得上美的,如今更添一些些不自觉的妩媚妖娆,难得流露的女人味让她的这种特色更加有味道。
冯一帆正出神,却被沈文澜的敬称唤了回来,“冯总找我有事?”
“咳咳,”冯一帆定了定神,“一定要走?”他明知自己是多此一问,心虚得只能看向别处。
“对。”沈文澜如今是要离职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再拍什么马屁。
“我听人说你已经找好了下家。”冯一帆十指交错,撑在自己的下巴处,“听起来像是你的风格,我不奇怪。你要走我也明白,作为上司,我希望你将来能有更好的发展。”
他的话老套且虚伪,懒得应对的沈文澜整了整自己的裙子,“那就谢谢冯总了,这些年承蒙您照顾了。”
冯一帆抬头与沈文澜对视,一双是永远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另一双是依旧灵动明亮的目,这一刻,冯一帆不再想躲避了,“其实我是爱过你的。”
这是不是叫作“世事弄人”呢?沈文澜想到曾经为冯一帆虚度青春的自己,不由得笑了出来,“其实我们都爱得太浅了。”在冯一帆的震惊里,沈文澜起身退了出去。了却这段无始无终的情*事,这个地方已没有任何事值得留恋了,沈文澜关上经理室门的那一刻最后看了冯一帆一眼,并不是不能把一帆打落作沉舟,只是你想要过尽千帆的时候,我走快了两步,已经错过。
冯一帆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看着她进来,看着她出去,心里的那种惆怅竟是从未感受过的,原来有一些东西错过了,真的会叫人这样遗憾的。对他冯某人来说,沈文澜像是一件很合心意的家具,总想着以后放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看到的时候暖心,想到的时候欢喜。但外面还有太多太多的选择,所以老是将她“暂时搁置”,想着终有哪天得了闲暇,可以先去付个定金,可等到想回头的时候才知道已经被别人买了去,以后每每想起,总是怅然若失。
有人说暧昧是场战争,先受不了的人是输家,因为用情深,动心早,可这所谓的“输家”却因为认了输而较早地抽了身,说到底,究竟是谁人更加幸运,更加高段?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搞暧昧是还差一步路,闪婚之后从磨合中彼此欣赏又多了一步,一个是恋人未满,一个是老夫老妻,始终没有爱恋的状态,男女主的婚姻模式一直在过五关斩六将的状态里,并不是健康坦率的成熟关系,多少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在里面,所以即使有人觉得我无理取闹胡说八道我也要推翻重来,分开冷静一下未尝不是好事。
☆、梨膏糖(下)
沈文澜的淡定让方萍看不懂,她的女儿明明是个为了高考失利就会郁闷多年的死心眼,如今李念琛回了美国,而且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她何以一点异常反应都没有呢?可方萍不敢问,唯恐会把女儿这种面上的正常也毁了。
所有人都把那句“你还好吗”埋在了心里,就连因为李念琛而和沈文澜熟悉起来的袁显、Mike等人也都在沈文澜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了,从此离开李念琛那个圈子的沈文澜又回到了原本白天做打工仔晚上做打稿仔的生活。日子一天天照旧过着,仿佛李念琛从来都不过是沈文澜的黄粱一梦而已,她的婚姻生活也仿佛真的是当初所说的实践出真知,仿佛是佛语所谓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给了她这种牺牲奉献的精神。
天性里的倔强或许可以支撑沈文澜过一段时日,可到了原定举行婚礼的那天,纵使只不过是看到报纸上的日期,也足以叫人犹如万箭穿心了。那天正是《珈人》出刊的日子,袁显和孙佩佩特意买了一本去找文澜专栏里有没有一些“天下男儿皆薄幸”之类的句子,可惜他们找到的只是一句太过拿得起放得下的话动情终不可免,无缘亦无须怨。
在所有人眼中,李念琛和沈文澜的分手是一桩无头悬案,虽然平时他们也有过争吵摩擦,可是明明都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那又何必要分手呢?留学生俱乐部里的人们都会忍不住讨论,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如果有,为什么爱情会有如此这样令人不快的面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