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父亲的一番话让李念琛看到了人生的新一重境界以外,母亲和妻子的反应更让他为女人之间处理关系的方式感到匪夷所思。随着其他的点心一道道上来,说不准是婆婆先给儿媳妇夹了一个蟹粉小笼还是儿媳妇先给婆婆夹了一筷子牛肉炒面,接着两位非常有国家元首气度风范的女士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曾经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都抛诸脑后了,甚至还大有一副“我们本来就贤良淑德,通情达理,是你自己想太多”的样子,联手把问题的矛盾又踢回了李念琛的面前,让他真正领略到女人的不可思议。
虽说这次的危机算是过去了,可是在婚礼结束之前,两位女士若是打算用这种李念琛看来稍嫌激烈的方式来联络感情的话,那他也只能为了过上安乐日子而过五关斩六将才行了。
话分两头,婚庆公司已经把婚礼的步骤列好了,正式的婚礼其实就像是排练许久的话剧终要公开首演一样,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件事都被安排得有条不紊,只要没有重大差错,基本上这场婚礼还是颇有观赏价值的。彩排走场的时候,所有事都可说是井然有序,只是当结婚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沈文澜只能由伯父挽着,在音乐的节奏中一步一步走到红毯的另一头,把她的手交到李念琛手上。
累了一天的沈文澜环着手站在卧室的窗边,李念琛从背后过来抱住她的肩,似玩笑又似安慰地左右晃着,“是不是想你爸爸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有着千里传音一般的穿透力,沈文澜的脑子“嗡”一下变成了一团浆糊。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得上一个男人能在你软弱时把他的胸膛抬起来让你倚靠来得更叫人心动了,这一刻沈文澜只觉得自己纵使心似柳絮,身若浮萍,也终于有枝可依,有根可驻。
见沈文澜仍是不言不语,李念琛紧了紧手臂,“冬至的时候跟墓地的工作人员说一声,把我的名字刻到爸爸的墓碑上去吧,”他为自己太过“送上门”的语气皱眉,“嗯,就跟上次几位伯父伯母说的那样。”
夏日的夜空虽然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点缀着,但是那份宁静却令人不忍打破。李念琛抱着沈文澜在窗边看着地上的路灯和天上的远星相映成趣,偶尔偏偏头用自己的脸颊蹭蹭她的发,不觉想到之前说起的新婚蜜月,其实只要是这样安静舒服的二人世界,无论在哪里都足以令人欣喜了。
默然许久的沈文澜突然说话,声音带着因久未开口而造成的沙哑,与李念琛曾经迷恋过的那些出谷黄莺般的声线可说是相差甚远,但她所说的话却是李念琛所听过的所有中最为悦耳的,她说:“哎,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爱你。”
大概是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了,所以那三个老土到极点的字被放大了无数倍,甚至达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他不是第一次听,更曾无数次说过,可就是这一次,三个字一一生生地砸在了他心上,有些钝钝的疼,又有些酥酥的麻。
很多爱情都是死于家庭琐事和婆媳纷争,而李念琛和沈文澜之间,那颗名为“爱情”的种子却正是在这番风雨和战乱里发芽、茁壮的。不管他的前尘往事里曾有过怎样的精彩纷呈,一切都不敌她在家庭和婚姻的磨练考验下发出的如珍珠般的柔光。
妻子,真是一个好美的词,他一路走来,或许一时在路边为其他美景所迷,或许一时被狂风吹乱了思绪,但是最终他还是走到了目的地,看到在那他曾经不愿意相信的婚姻的终点处,有此一人,让他心动、心疼、心安。
他抱着沈文澜的身子大幅度地摇摆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居然也是出奇的沙哑,“有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言情主要是为了长情商,不是为了长姿势啊!同志们,你们说呢?
☆、老虎脚爪(上)
沈文澜堪称粗暴的表白很快就被钱笑通过多角度的察言观色知道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针对沈文澜“如此失策”的长达数小时的洗脑,其中心可以简单概括为“三字箴言你先说,就等于关上房门你先脱,有些时候当然是情趣,但是更多时候这么干是一种非常非常非常掉价的行为”。
钱笑论证沈文澜此举不智的原因立足于三大基本点:其一,沈文澜在情场上属于眼高手低派的大师级人物,出手缺乏技术含量;其二,李念琛在情场上属于见多识广的大师级人物,结合种种背景,对于用“爱老虎油”来表达感情本就应该比沈文澜驾轻就熟得多;其三,下个礼拜就要行婚礼了,丈夫还从来没有说过那三个字,总是令人有些不安吧。
睡眠不足的沈文澜大脑缺氧,被钱笑不停地灌输着“正确思想”,最后也不免产生了类似催眠的效果。女人嘛,你说要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她当然动容,夸她百样好千样好她当然开怀,但再怎么文采欣然妙语连珠的情话都比不上一句“我爱你”来得让她安心。
婚礼之前有一两件烦心事算不得出奇,只要新郎新娘都没患上婚前恐惧症就能算是一切顺利了。对于沈文澜而言,另一件烦心事就是要应付频频致电过来道贺的亲朋好友,每个电话几乎都是从对方的“你怎么突然就有对象了”开始的,当然也是由沈文澜的“到时候早点到,多喝两杯”结束的,平时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沈文澜经过这通疲劳轰炸差点就要怀疑自己的人生信条了。
而新郎这边的客人却大都是生意伙伴,所以接到的电话也就是一些客套的“百年好合”,压根费不了多少口舌,看得沈文澜嫉妒得牙痒。
关于婚礼上家长发言这个部分,李楚惠表示鉴于女方的直系亲属只有方萍一个,为了不显得李家人以多欺少,所以决定只派她代表男方家长上台,一边一个才能谓之公平。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李念琛恐怕是再熟悉不过了。在一边旁观的李勰只能再度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儿子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当初张阿姨收到沈文澜的请帖的时候还颇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就把自己代入到娘家人的角色中去了,时不时跟沈文澜躲在厨房里说些悄悄话,“小沈啊,我看你的这个婆婆真是难服侍啊,做媳妇做成你这样真算是不错了,我家的那个姑奶奶才叫一个不懂规矩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家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种种事迹,越说越是情绪激昂,仿佛要数尽自家儿媳妇的那些“斑斑劣迹”,证明她如何如何不孝,如何如何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内才肯罢休。想来真是讽刺,原来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两个女人原本大可以这样平和顺畅地沟通,可就是因为这一层婆媳关系,闹得一个忘记了对方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另一个忘记了对方正是自己男人的亲妈。
此时的李楚惠正在楼上为婚礼上的发言准备着,她翻看着电脑里儿子小时候的照片,不觉渐渐湿了眼眶。原来这么快,他都已经这么大了,自己也已经这么老了。原来这么快,他就会有属于他自己的家庭,然后跟身边所有的同年龄的亲友那样,节假日才会带着妻子儿女来看看自己,随着一步步成为丈夫和父亲,他这个儿子,终会渐渐和她这个母亲疏远了,直到她垂垂老矣或者病危临终的时候才会重回到那个最亲近的位置上……然而更快更快的是,婚礼之后,她就要跟家人一起回美国了,自己的头一个儿子却远在上海,不再是洲际航班可以解决的距离了,果真是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吗?
在张阿姨那里得到莫大启迪的沈文澜拿了点心上楼孝敬婆婆,却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居然是李楚惠这样感性的一面,端着咖啡和点心站在门口的沈文澜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发觉了门口的儿媳妇,李楚惠立刻偏过头,抹了抹眼眶边的泪痕,关掉了屏幕上儿子的照片,拿出应有的威仪教训道:“你进别人房间之前难道不知道要先敲门吗?”
“可是,”沈文澜从被婆婆恩准行婚礼起就一直有些晕乎,“门没有关啊。”她的语气比起平时可要温柔多了,“妈你要吃点心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楚惠也放下了架子,把小桌上的东西清了清,招手让沈文澜进来,“拿过来吧。”
撞破过婆婆温情时刻的沈文澜不再把李楚惠看成高不可攀却单调片面的艺术型贵妇名媛了,她也是个普通女人,也有脆弱的时刻,也有柔情的一面,外表再怎么耀武扬威都改变不了她作为母亲的温柔,她抛不开对儿子曾经承欢膝下的那段时光的眷恋,又怎么能对媳妇有什么“和颜悦色”呢?有时候婆媳之间大概不止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多时候,还是比之以心来的更加有效,大家都是女人,可真要将心比心,却又好像难于上青天一样。
李楚惠看一大家子人为了筹备婚礼的事忙得日月无光,偷偷买了晚上交响音乐会的票子想着帮大家换换思路,哪知道会被儿子用那种“你不要再闹事了”的眼神招呼了许久。诚然,沈文澜连这次音乐会负责演奏的是哪个爱乐乐团都弄不清楚,可这并不妨碍她通过交响乐团的演奏感受音乐所描述的故事和感情。
自古以来,记录事件、描述风景或传达情感,音乐和文字都是受人青睐的方式之一,而音乐与文字的区别就在于音乐能够跨越更多的限制,但凡是听力正常的人,在这样高水准的演奏中便能感受到乐曲本身想要表达的情感,明快艳丽的,犹豫悲怆的,柳暗花明的……沈文澜孺子可教的样子让李楚惠很是满意,艺术的享受有深浅之分却没有门槛高低之别,她在看画展的时候就晓得沈文澜并不是朽木不可雕的那种粗鄙丫头,她作为长辈,自然喜欢有灵气的小辈,作为婆婆,更该培养媳妇的艺术修养,不是吗?
李勰倒很支持老婆的决定,这世上的夫妇们本就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不同而彼此吸引,因相同而得以长久相处,夫妻之间其实也就是这样了,你试着到我的世界里来看看,我试着到你的世界里去看看。
越来越有儿媳妇样子的沈文澜突然记起,上次他们举家去王家沙吃饭的时候没有买到近些年重新被挖掘,深受老一辈食客欢迎的传统点心,老虎脚爪,当下决定第二天趁早去买一些回来好向刚刚开始接受自己的婆婆献殷勤。
老虎脚爪是上海的一种几乎濒临失传的传统小吃,在面团上切三刀,放在炉子里烘,出炉时六个角脆而不硬,分开的那些“脚趾”呈金黄色,外硬里软,入口微甜,老面发酵带有碱香,这种说是好消化的点心吃起来总有些太过坚实,难以被首次尝试或是小一辈的食客所接受,可吃着倒也有趣。
沈文澜身边排着队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其实不少食物的味道总是在记忆中更好一些,也不知道是人们太过念旧而美化了那些传统小吃呢,还是每一种传统小吃都见证了一代人的勤劳智慧,代表了那段岁月的美味和温暖所以才格外好吃,格外令人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切开吧有点短,不切吧又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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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脚爪(下)
想着家里人多的沈文澜一买就是两打,回到家里先躲在厨房里自己吃了一个,令她稍嫌失望的口感叫她立刻就为自己无事献殷勤的计划感到后悔了。二十多个面点,吃不完真是糟蹋东西啊,沈文澜正在抓耳挠腮的时候,到厨房里来寻宝的李念瑞却被这老虎脚爪“可爱”的外表吸引了,“这是什么?吃的吗?”
经过沈文澜的解释,李念瑞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种堪称异曲同工的食品,“Like bear claws(熊爪糕)?”他说着拿起了一个老虎脚爪塞进了嘴里,“I like bear claws!”他尝尝味道似乎并不够称心,于是拿了果酱、蜂蜜、糖霜蘸着换换口味,越吃越觉得口感不错。
沈文澜看着他这个样子真觉得既可爱又可笑,同时也觉得风马牛不相及的世界里,相似相通的东西远比想象中多得多,从音乐和文学的欣赏到美食和文化的相融……她笑着,猜测着熊爪和虎爪要是对挠起来会是鹿死谁手。
李念琛习惯性地到厨房里来找老婆,看到自家小弟这个馋嘴的傻样,笑着拿来纸巾给他擦嘴,“吃饭前还吃这么多啊?你是不是把健胃消食片当糖吃的?”说罢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衬衫上已经被这个混世魔王抹了一把半湿不干的糖霜糊,立刻丢掉了长兄为父的假模假式,围着料理台追打起弟弟来了。
厨房里的吵闹声很快引来了家里的其他人,李念璇对老哥这种重新焕发了青春一般的做派既熟悉又陌生,在儿时遥远的记忆中,他也曾是自己的大玩伴,反而是弟弟出世之后,哥哥的这种家长式的老成就变得根深蒂固了。没想到这个假期居然会让她找回了那个跟自己没有代沟的大哥,她也知道,这一切应归功于这道点心,这个地方,还有沈文澜。受青春爱情片熏陶已久的李念璇第一次通过这样的形式看到了现实中的爱情,丝毫不唯美,倒是挺热闹的。
“怎么了吗?”一旁的李念瑜正纠结于要不要加入战局,却被人从身后丢了个老虎爪子拍在背脊上,转过头正好看到自己的亲妹妹居然下手暗算自己。平时“借用”化妆品、护肤品、香水的新仇旧恨一并涌了上来,抄起一个老虎脚爪誓要报仇雪恨。随着战场从厨房扩大到整座屋子,全家老小也都加入了这场打闹。不知道是因为李家的几个孩子之间的年龄跨度比较大,还是因为受了美国的家庭风气影响,沈文澜面对这场“动乱”,只好猜测这或者是他们之间表示亲密的一种方式。
沈文澜因为走神而被李念琛偷袭成功,一把糖霜正中头顶,始作俑者的朗笑声响彻耳内,“Merry Christmas!”
他正得意着,可下一秒就立刻恶有恶报地被亲妈塞了一把冰块到衬衫里,冻得他直跳脚。
李楚惠大笑着,又立即被丈夫抹了一层“蜂蜜面膜”在脸上,没想到丈夫居然不跟自己统一战线,她有些气恼,又觉得眼下的情形跟他们未做父母时的打闹颇为相似。
因李勰的POLO衫不易上色,所以沈文澜用果酱在上面涂了半天才看出点印子来,李勰发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印花款,李楚惠和李念琛都笑得忘形,自然也就顾不上沈文澜被李念璇和李念瑞夹击到惨不忍睹了。
其后各人又是没有固定目标的一通混战,笑声响彻整座房子。这晚,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灯光开始变得柔和了,把一切金窝银窝都变作狗窝或者就是把住处变成家的方法之一吧。
经过一场恶战,沈文澜不幸报废了一条全麻的长裙,但也正是这场打闹,让她认识到了婆婆的内在是一个多么可爱且真实的女人。或者李楚惠就跟口感不算太好的老虎脚爪一样,刚听到名字的时候会以为必定是恶形恶状的,看到了之后又觉得倒挺可爱,吃起来味道不怎么好,可入口却多少还有点甜……其实女人布衣荆钗也好,珠环翠绕也好,她的爱恨总归是赤luo的,有人偏好包装得漂亮的肉身,也有人偏好裸奔得豪迈的灵魂。就这个层面上来说,李勰父子的审美情趣倒是十分相像。
这晚沈文澜累得很,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朦胧间感到身后有人在嗅她刚吹干的头发,然后是发鬓处两三个细碎亲昵的吻,朦胧间又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了那句“我爱你”,也弄不清到底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造成的幻觉。
随着婚期临近,李楚惠和沈文澜的婆媳关系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她们会一起喝着茶为李念琛小时候的某一张滑稽的照片或一桩童年糗事而断断续续地笑上个把小时;她们会一起去选购相框把那次拍摄的全家福、婚纱照装饰在房子的角角落落;她们也会一起教李念璇和李念瑞包馄饨,把一个个胖得像是小猪一样的馄饨排成一个个方阵,向李念瑞包的各种外星馄饨发起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