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无言直到司机停车,一直目视前方的沈文澜淡淡道:“我到了,那么今天谢谢李先生了,既然大家不必再会,那我就不说‘再会’了。”没有异性与之交往的两xing专栏作家潇洒地背起包,推开车门起身离开了。
于沈文澜而言,这晚过后,一切照常,但对于李念琛,可就不是这么好过的了。被人戳破心思事小,发现原来袁显一直知道自己和孙佩佩之间的小秘密才是让他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若是婚礼之后他能直接回美国倒也还好,时光自会冲淡一切,可这两年要在上海发展的计划又不能轻易改动,再者日后总还要相见相处,这叫李念琛在人家夫妻面前,该如何自处才是?!
在上海的公司一早就已经筹备好,只等他李大少爷入主经营管理,习惯了将近一个月,所有事情都上了轨道之后,李念琛算算日子,袁显夫妇的蜜月也差不多度完了,也是时候该空出时间来思考自己要拿出怎样的姿态来接机了。坐在后座上兜风的李念琛正心烦,抱着一本书,踩着一双平底鞋,随意编着长发的沈文澜便出现在眼前。上海的晚春,天黑得已经不那么早了,渐渐回暖的天气衬着落日,身材高挑,面容恬淡的女子在干净的街道上也足以成为一道风景。
李念琛缓过神来,下车拉住她,“有空说两句吗?”
沈文澜也不愿在大街上跟个男人拉拉扯扯,干脆跟他去附近的一家手工巧克力店喝一杯摩卡,尝尝巧克力蛋糕,让糖分激活一下大脑。
“既然沈小姐为人如此通透,方不方便给我指条明路呢?”李念琛看沈文澜对甜食也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对可可浓度极高的个别手工黑巧克力青眼有加,干脆省了她装作沉迷于甜品的“客套”,单刀直入,迫她放下叉子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当今的情场,匆匆来去的皆是饮食男女,大概还不及这两颗巧克力‘浓情’吧,李先生又何必庸人自扰呢。”沈文澜抿了抿嘴,为过甜的甜品紧了紧眉头,对李念琛这一问,倒觉得大可不必。
李念琛被说得笑出来,“沈小姐不愧是知名专栏作家,果然是字字珠玑啊。”看着眼前的小女人被捧得轻飘飘,他又趁她正得意,甩出一句“那不如我们结婚吧”,炸得她三魂不见七魄。“在公呢,我们公司刚刚打入大陆市场,老板如果是已婚的身份,相对来说企业形象就会比较稳健,外资企业的老板是本地女婿,以后无论是对股价还是跟本地的企业合作都有一定的好处;在私呢,我……”
李念琛本来是想趁着沈文澜尚在震撼中,趁她质疑之前先抢白说服她,却没料到还没说完就被她抢了话锋,“在私呢,一则让袁先生放心,以后你们还是兄弟,还是合作伙伴;二嘛,大家都是已婚身份了,好方便你暗渡陈仓是吧?!”
沈文澜看着李念琛的脸色,心中暗暗可惜,居然没有上次那样五彩缤纷的效果,“嗯,李先生计算得确实滴水不漏,你看啊,我怎么说也是佩佩在国内走得比较近的朋友了,你娶了我呢,就算是袁先生知道了你跟佩佩之前的事,也不能明着拒绝跟‘我们夫妻’来往吧。”
李念琛也懒得辩解否认,只是蛇打七寸,把婚姻互利互惠的本质说了个清楚,“对沈小姐来说,跟我结婚也不是没好处的。我找人打听过,沈小姐目前好像没有跟什么异性有任何交往,综合沈小姐的年纪和言谈,我倒以为沈小姐是单身主义者的几率很大,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身边的亲友长辈大概会很着急吧,与其被人催一辈子,不如过两年说是前夫在感情上重伤了你,他回美国之后你也心灰意冷,不正好落个清闲吗?再一个,我自认还算是个条件不错的选择,日后你要是想换换口味,写写婚姻关系的奥妙也能让沈小姐的作品中多一些实践而出的真知嘛。”
“是是是,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像李先生这样条件的前夫啊,以后你回了美国,大家更加老死不相往来,这么一想,还确实是优势巨大啊。”虽然嘴上调侃着李念琛的说法,可沈文澜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让自己有一种“深得我心”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多少要让我考虑两天吧。”
李念琛笑得温文尔雅,“这是自然,这既是女士应有的矜持,也是女士的正当权利。”
有一个能看穿你心中想法乃至一丝微小念头的丈夫,如能相爱自然甜蜜,若是单单相处,根本是活受罪。活到二十八岁,沈文澜第一次被人求婚,又是在这颇具情调的小店里,和着咖啡和朱古力的香气,虽然缺乏诚意和爱慕,但是至少对象很是优秀,因而她自我安慰道,真还算不上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海上生花系列的第二本,同时这个上海的系列就到这里了。原本我是打算先去写一个发生在香港的故事,但是写到七八万的时候觉得写不下去,改了几次还是觉得感觉不对,于是胎死腹中,转而开始写《核桃》,把上海的系列先完结掉。
跟我的第一个故事相比,《核桃》的现实性更强,写作上我也从“猜测读者喜欢看什么”转入到“关注我想写什么”的正途上,当中还加入了很多上海本地的元素,好吧,就是吃的……你当然可以理解为作者已经开始暴露吃货本性了,这个在稍后的香港系列中大概也能看出一些端倪,好吧,不止一些。
如果有看过我第一个故事的读者,你在鄙视我写文速度的同时大概也会发觉这两个故事放在一个系列里是因为《红辰》是一个关于一生一世的故事,从童年的青梅竹马一直到老年的相扶相依,而《核桃》写的可以说是一个关于一期一会的故事,从“你在这里”到“你还在这里”再到“你就在这里”,有点“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上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味道在(失眠多了有点矫情)。
总的来说,《核桃》是我很用心写的一个故事,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得到了很大的进步和成长,比如女主写完稿会先找死党看一下的这个习惯其实是来自于我本身,但是随着《核桃》写的过程,我认识到事实是如果对方不能说服我,那任何真诚的建议和意见我都置若罔闻,还会把对方说到服服贴贴,然后满怀期待等着我提供下一次的抢先版。这个经历使我意识到要想让读者全然放松,自自然然地跟着作者的思路走,必须要写故事的人坚定于自己的写作风格,只有我写得舒服,读者才能看得开心。
最后不得不无耻地提及一点看完以后不待见此文的读者们可以把此文当作美食地图来用,文中所有的上海小吃无一杜撰,全是有口皆碑的佳品,有意交流家乡美食者请在长评中仔细描写,务必馋死我,谢谢。
☆、生煎包
周六的早晨,沈文澜排在九曲十八弯的队伍里。新的一锅生煎刚好出锅,硕大的木制盖子刚掀开,滚油在生煎包子的空隙处跳动着,热情地“呲呲”歌唱着,老板黝黑的脸上尽是满意的笑,他抓起芝麻和葱花向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圆包子撒开去,两样本就带有香味的东西被热度一催,一时间大有香满人间的气势,可称摄人心魂。
“小姑娘要几两?”老板朝正出神的沈文澜吆喝着。
“喂!小姑娘!睡没睡醒啊?!后面还有人排着队呢!”沈文澜身后的好几个来买早饭的阿姨妈妈都出声催促道。
“喔,不好意思,我要二两,谢谢。”沈文澜抓紧买完了带走,免得再惹众怒。
正所谓“祸从口出”,自从沈文澜答应考虑跟李念琛结婚开始,她便经常不由自主地思考这个提议有多少可行性,事关终生,自然容易令人心不在焉了。沈文澜在生煎包上咬开了一个小口子,鲜美的汤汁“噗”一下喷射出来,烫得她上颚发疼。被烫痛的沈文澜张着嘴散热,伸手使劲儿往嘴里边扇着,老马失蹄的老上海被生煎包烫伤了,真是说出去都丢人,苦着脸的沈文澜开始觉得答应给孙佩佩做伴娘简直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孙佩佩跟她也不见得多么要好,说白了就是小时候常别苗头(沪语攀比、较劲)的初中同学而已,人家高中就出了国,除了偶尔放假召开同学会炫富以外,跟国内的一众老同学哪里还有什么联系。
当初在学校,她们两个女孩子不管是什么学业还是竞赛,都争出了双莲并蒂的局面,十几年过去了,人家是常春藤的高材生,而她沈文澜又算是个什么角色?被大学上了四年之后,跪着在社会上讨生活的三流大学九流专业的毕业生而已。多年来看腻了身边为情为爱要生要死的男男女女,被死党劝说不如以笔代口,把她那些成套的讥诮话写成文章向女性杂志投稿,这番机缘巧合下才让她找了份听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地下兼职,说起来也只能勉强算得上“称头”。
沈文澜心里也明白,孙佩佩之所以辗转问了好几个老同学硬是要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也不过是为了让“土鳖”了解到“海龟”的无限风光和优秀。女人之间嘛,若非臭味相投的,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友情,文人相轻,女人相妒,这都是千百年验证下来的真理。
然而对于女人之间的各种战争,沈文澜向来是不感兴趣的,不然也不会去做专门陪衬人家的伴娘。她向来把当自己成是半个男人,女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她一贯看得破但却无心参与,对她而言,自己就是个上面多了两块肉,下面少了一块肉的男人,勉强可算作是减肥的损益。
大口大口喝着甜豆浆,一夜都没睡踏实的沈文澜算是明白了,自己答应考虑跟李念琛唱这台结婚的大戏,除了他提出的那两个稍显荒谬的理由以外,“恶心孙佩佩一回”这条理由也在她心里占了挺大的比重。想明白这点之后,她也忍不住自嘲:不过是吃了点学历的亏,受了点暧昧的苦,到头来居然还学会报复社会了,真是长进了啊。
沈文澜这边厢刚掏出手机打算致电李念琛说个清楚,那边厢黄宏明的电话正好打进来,“文澜兄,这个事呢,确实怪我。本来呢,我这边结婚离婚都是我的私事,但是主要啊,真的是跟文澜兄你走得比较近,大家这么多年也确实只是铁哥们的关系,我是真没想到我老婆,哦,不,现在是前妻了,会把我跟她离婚的事扯到你头上,说我跟她黄了都是因为你这个红颜知己的关系……”
“好了好了,虚的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啊,我招你惹你啦?!你说当初高中你们还玩暧昧的时候,我愣是跟您二位放学一起走到车站,三人行必有你妹还是怎么的?你说你们两个好了,媒人也甩过墙了,我千里走单骑的时候我打扰过您二位吗?你说你高考前觉得谈得没感觉了,要跟人家分手,我怕影响大家前途,我劝了你没有?你们分了,后来搞个同学会都尴尬,我去调节气氛了没有?兜兜转转你们又好了,婚也结了,你说我做兄弟的是鞍前马后帮的忙少了呢,还是送的红包不够大?你说现在你这边春去春又来,春来春又去的,关我什么事啊?我是对你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啊,还是杀了你老婆全家啊?我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从知道你们彼此有意思开始,十几年了,我有没有跟你单独相处过超过五分钟?”沈文澜连珠炮一样质问他,就算都说男女之间没纯友谊,但她自己和这个男人谁把她当成女人了?!
“不是,你听我跟你说啊……”黄宏明想跟她解释、道歉,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话以后再说吧,我这边正好有点事。”沈文澜立即挂掉了电话,其实出完了这口气之后不知再说什么好,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色字头上也就一把刀,但为了兄弟,可是要两肋插刀呢。
电话又响,接起来是冯一帆半是凉薄半是看戏的语调,“沈文澜,你说你也真是的,顶着个‘兄弟’的名号,硬是在人家夫妻中间插一脚,这不太好吧,这属于小三的工作范围啊。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安于室啊?怎么会弄得这么难看?”那冷冷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酸,一点点幸灾乐祸。
“你也觉得我现在的处境很难看吧,”沈文澜心里的这把火算是遇着了油,“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呆着等您老猴年马月的良心发现啊?那真不好意思,我还不伺候了!”
冲回家,从老妈的抽屉里拿了柜子的钥匙,沈文澜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户口簿转移到皮包里,再轻手轻脚地重新把柜子锁上,放好钥匙以后若无其事地跟自己的亲妈说谎,“手机忘在家里了,我得快点了,迟到太久钱笑一定会骂我的。”
沈文澜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钱笑,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自己偷偷去结婚的挡箭牌;当然沈文澜同样永生难忘,自己第一次拨通李念琛的手机号码,只是为了说一句“带上你的护照,我们去登记。”
李念琛万万没有料到沈文澜这样居然爽快,才不过一天的功夫,真可算是当机立断哪。他拿了证件很快赶到周六还上半天班的区民政局,而站在门口的“未婚妻”脸上却已经流露出了悔意。
作为一个来领证结婚的准新娘,沈文澜打扮得太过平常,米白色的商务风衣、磨白浅蓝牛仔裤配杏色的羊皮短靴,随意挎着咖啡色皮包,披散长发,看上去清爽而顺眼,仿佛只是到这附近来逛街一般。李念琛忽然就笑了,听她电话里的声音,再对比她这身不怎么慎重的打扮,看来真是被什么原因逼急了。可说到底,结婚这件事,毕竟是他先冲动的,又怎么好劝她“别太冲动”。
李念琛今天本就有些应酬,所以身上自然是正装,藏青色的西服三件套传统却不乏倜傥,相比沈文澜的“休闲”,他穿这么一身来办证也算是认真对待了。他站在民政局门口,微微歪头示意沈文澜先进,“After you.(您先请)”说着伸手晃晃自己手上的证件,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意思。
一米八八的李念琛配上一米七的沈文澜,俨然一对巨型佳偶,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眼里看起来真是登对极了。很可能是来顶班的阿姨级工作人员一听说李念琛是美籍华人,正紧张得不知所措,只能把迎世博时速成的几句英语拿出来凑数。
“不看这个,我倒算是正宗上海人。”李念琛一句地道的上海话立刻就安抚了慌乱的工作人员。
了解到李念琛只会说上海话的工作人员干脆把“请说普通话”的标语扔在了一边,“你们是自愿结合的吗?”一句轻快温软的上海话却问懵了这桩跨国婚姻的两位当事人。
说起来也很有趣,西方婚礼上的誓词都是些爱啊,尊重啊,不离不弃啊,相互扶持啊,硬是让你在上帝面前承诺一些鬼都知道你做不到事情,但却又没说做不到该怎么罚;中西文化冲突得厉害的香港人结婚的时候,就多留了个心眼,新人说这些保证之前加了一句“我请在座各位见证”,可目击者哪一个跳出来证明过当事人毁约呢;大陆结婚就简单多了,问一句你们是不是自愿,然后是共富贵还是共患难,卿卿我我还是尔虞我诈,全与旁人无关。
“自愿。”不知道李念琛的脸是不是能射出加州的阳光来,愣是把办证的阿姨晃了个头晕眼花。
被美籍华人大长腿的膝盖撞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的沈文澜清了清嗓子,“咳咳,自愿,是自愿的。”
“带照片了吗?”阿姨笑得一派温柔,对眼前这一对有些紧张的小夫妻特别有好感,“没带的话,我们这里也可以拍的。”
原来以为也就是花九块钱办一张比假证还便宜的真证,到头来还是要比想象中复杂。一对各自腹诽的男女坐在一起,脸上带着硬挤出来的假笑,中间隔着能放下一锅热油的距离,看着就一副“无怨不成夫妻”的样子。胖胖的摄影师只当他们婚前紧张闹别扭,笑呵呵提醒道:“你们靠近点啊,都要结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搞得像刚刚认识一样。”
确实不熟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端坐着,盖完了章的结婚证书上的就是这张看来就诚意欠奉的照片。两个人出了民政局的门就算是木已成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