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文澜已经方寸大乱,在钱笑等人的逼问下才说出了自己对日后婆婆驾到的担忧。钱笑开解她道:“你有个不需要同住,受西式教育长大,讲平等自由的婆婆,你还有什么可怕的?你让电视剧里的那些个给婆婆端盆洗脚水,烫了被踢翻,冷了被踢翻,往复N次,然后怀着孕还要上山割草喂猪的媳妇们情何以堪啊?”
其他同事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就算你这个美国婆婆搞了半天其实也是中国式婆婆,那也折腾不了你多久啊!不就来度个假嘛,比起人家隔着一碗汤却向上帝一样无所不在的婆婆,你这个可是隔着大洋呢,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吧?”
“胡说!哪里有活在美国的中国婆婆啊,人家肯定是中西结合的,送超给力的见面礼,还不管你干不干家务,简直就是人间极品好吧?”
“我看你们太乐观,中西结合就一定好啊?没处理好的话,弄不好中式的一套她不吃,西式的一套她也不受,管你走的是中式还是西式的路线,反正你横竖就是个错,你往东走她说她指的是西,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啊!”
“话不能这么说,搞不好人家很好相处,开朗热情,现在你想这么多,搞到最后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何必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沈文澜也不知该听谁的好,比起昨天更加头疼。最后还是结婚多年的孙姐一言道破,“哪里来的那么多种婆婆,说白了只有一种,就是‘相见好,同住难’。”
沈文澜深感这是经验之谈,却不想此言竟一语成谶。李念琛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一周回来,想必是要躲过他那刚知道自己晋升为婆婆的母亲。沈文澜想到之前孙佩佩的话,推测李念琛的母亲必然不乐意见到儿子和孙佩佩发展,可究竟是因为看不上孙佩佩其人还是不愿看到儿子夺人所爱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若是孙佩佩也入不了李念琛母亲的法眼,沈文澜自问更是没有任何把握可以讨得她的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海还有一种咸的青团,里面是马兰头和肉,我也没吃过,感觉重口了点……
☆、青团(下)
李念琛回到上海的时候,上海这边正是周六,天朗气清的。李念琛关照了公司的司机开车送沈文澜来接他的飞机,然后再把行李带回去,好让他们小夫妻四周晃晃。钱笑知道李念琛提早回来了,说这是小别胜新婚,让沈文澜一定好好慰夫,找一间可以二十四小时点餐的酒店,一尽妻子的义务。沈文澜却只认自己是李念琛娶回去接机专用的,只管把人接到就好。
飞机落了地,李念琛看了看自己调整到当地时间的表,惊奇今天的班机居然都没有延迟多少,果然是一帆风顺。他叫醒了身边新鲜空运到沪的开荒牛Joyce,欢迎她作为COO来为分公司开疆拓土。
李念琛顾忌自己的已婚身份,所以这一路对Joyce都是刻意的疏离客气,但却正因如此,让来接机的沈文澜一眼就看出了些许端倪。据说中产以上的白种男人多选择本种族的女性作为配偶,而欧美女性却对聪明细心的黄种男人接受度很高,而李念琛显然就属于很能吸引中产白种女性的品种,所以估计Joyce也不会是他唯一的桃花债。
热裤长靴活力四射的Joyce哪管他们夫妻在耍什么花枪,感情上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可是正正经经来上海打拼事业的,跟李念琛说好了周一公司里再见之后就拖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好生潇洒,帅气的背影引得许多人不住侧目,其中自然也有来接自己丈夫的沈文澜。
沈文澜穿湖蓝色的桑蚕丝衬衣,腰间系一根深棕色镂花小腰带,下面配白色牛仔裤和短靴,看上去很是清爽,跟李念琛白色休闲西装配蓝牛仔裤的造型看起来极有情侣装的感觉,单单因为这样的无心的巧合,李念琛就决定大人大量地不去追究她不吃醋的原因了。
看出丈夫的别扭,沈文澜浅笑着说了一句,“如果连这种陈年干醋也要吃,那我岂不是会很忙?”
听了妻子的申辩而笑逐颜开的李念琛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顺势低头轻啄她的唇瓣,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如此亲密而不带欲念的亲吻,居然贴心得出奇。
正值周末,逛街购物的人实在太多了,李念琛和沈文澜架不住这人挤人的阵仗,随便找了间咖啡厅坐下歇脚,不必说,即使是这样用作小憩的地方自然也都是挤满了人的。沈文澜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等着李念琛排完那弯弯曲曲的队,把她的摩卡带回来。
一个略显憔悴的男人从远处端详着沈文澜,却被她率先认了出来,“这不是晓东同学吗?怎么,这次跑的是什么线啊?刚回来?”
任晓东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连锁旅行社的少东,为人低调但颇有能力,经常为家业奔波,曾亲自为旅行社打通过好几条旅行路线。他跟冯一帆是初中同学,所以经常到沈文澜公司里来“联络感情”,一来二去沈文澜和钱笑都跟他混熟了。任晓东生得粗犷,但野性之中带着精明,时不时拿“成本价体验全新旅游路线”当人情卖给冯一帆当公司福利,然后明目张胆带着一大帮男男女女到各个地方吃喝玩乐。
刚听说沈文澜结了婚的任晓东却不知道该不该恭喜她,他坐下来跟沈文澜忆苦思甜,“以前还能一大群人一起出去疯,现在……我还记得两年前跟你谈‘论持久战’,现在真是不说也罢……”他像是老早就把沈文澜当成了嫂子一样,可如今这样的结局却也没看到沈文澜或是冯一帆哪一个有多么不舍的样子,他这个局外人自然也不愿再去计较什么该不该了,“老实说也是那小子犯贱,现在大家这样子,其实也算是个相对不错的结局了。”
说话间,李念琛已经带了沈文澜要的摩卡过来了,“认识的?”
沈文澜为两人做了介绍,当然也礼貌性地预先邀请任晓东过几个月来喝喜酒,他也碍于场面地说了祝贺的话,什么“白头到老,天长地久”之类,反倒让沈文澜觉得虚伪客套,笑着以咖啡代酒敬他,“我们但求曾经拥有而已。”
任晓东见李念琛也不做任何反应,更懒得管人家夫妻间的事,草草告别了李念琛沈文澜夫妇,结束了这场大家都始料未及的偶遇。
任晓东走后,李念琛和沈文澜之间的气氛自然有些僵,身边萦绕的是咖啡的香浓,背景音乐正合这人心涣散的气氛,在这最合适独自一人午后走神发呆的地方,他们两两对望,发觉大家都有的一个共识就是无论他们的婚姻质量如何,两年以后李念琛调回美国,他们就算是不离婚也是两地分居,而不会是影视剧里最后的突破了种种障碍后得以花好月圆的结局。这些事,沈文澜和李念琛都已心照不宣了,或许有些事就该是追求曾经拥有的。活在当下,也是一种婚姻的态度。
都说人生如戏,但戏中人风风火火,戏中情轰轰烈烈,这才晓得原来人生是不如戏的。此时此刻,一点细微处都足以触动沈文澜想出一番天地来,因此她忽然很想跟李念琛一起留下些属于他们和这个城市的回忆。她让李念琛换了点零钱,说是带他去乘公交车,让他体验一下自己的日常生活。
说起上海的交通,拥挤倒算不上其特色,反而是与其他地方相比显得格外高昂的交通费,在不少白领之所以会白领工资的这个问题上做了大贡献。可惜这个世界上真正“等价交换”的东西实在太少,车站边男女老少都在遥望路的那头,周末市中心人流之巨,不仅仅只在于南京路上涌动的人头,也在于公交车门一开,那些蜂拥而上的乘客,那样拥挤,真该在车子外面打一个人流广告才对。
像挤公交这种力随意动,招随心发的上乘武功,沈文澜自幼就开始练习,自然是功力非凡。她挤上了车刷好了卡才注意到李念琛正站在人群后方,硬是要等到全部乘客都上了车才肯上车,让奋力矗立在投币箱边饱受其他乘客白眼的沈文澜哭笑不得。
沈文澜教他扔了两个钢镚儿到投币箱里,然后示范性地挤到了稍微空一点的地段,双手各抓住一个扶手,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气沉丹田意念下移,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纵这辆没保养的公交车上下左右前后地晃荡,也能巍然不动稳如泰山。她挑眉扬一扬下巴,示意李念琛有样学样,他难得的迷茫无措,又被一群身不由己的乘客挤得几乎无立足之地,他的狼狈使得沈文澜有些后悔内疚了。
怕他稀里糊涂被人扒了钱包,过了几个大站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座位,沈文澜硬是先让李念琛坐,起初他还抱定“女士优先”的原则,不愿先坐,好在很快前面的一个座位也空了,两个人正好一前一后地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前门上来一个身手灵活的老人,两三步就走到了沈文澜身边,沈文澜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让座,却被李念琛从后按住,“You are a lady!”
西方文化里即使男人已经发疏齿摇,可男人还是男人,必须照顾保护女人,哪里有女人给男人让座的事情?可眼下这个lady倒不怎么需要照顾,让了座给人家,干脆拉着他一起站着。李念琛学东西很快,已经可以把沈文澜圈在自己的臂膀和车上的座位之间了,这种保护者的姿态,于沈文澜而言,真是再新鲜刺激不过了。
想来文化冲突这种事,真仿佛是水一样,一经引进到生活里来,各个角落和细节都被渗透泡湿,尽管是无处可躲但却大可以苦中作乐。
下了车,李念琛揉揉沈文澜的头发,“一辈子也不是很长,两年也不算很短,都说了‘但求曾经拥有’了,我们就不能过得轻松一点吗?”他看着沈文澜一副故作的夸张的“醍醐灌顶”的模样,捏着她的鼻尖问:“我给你来了礼物,回到家里去拆好不好?”
夜正艳,虽未定花月盟,却可做鸳鸯梦。
作者有话要说: 拆礼物这种梗时而温馨时而邪恶,请按照个人口味自行脑补。
我果然是冷文体质么……让我去哭一会儿先……
☆、油豆腐粉丝汤(上)
沈文澜这个人缺乏感性,这是钱笑对好友的一贯看法。原因嘛,无他,只是次次她看得热泪盈眶的文学、影视作品一旦推荐给了沈文澜,一切的泪点和感动到了她那里都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了,真不晓得这种人是怎么写出专栏文章来的。
这天两人正上着班,钱笑还在为又一个悲情小说打包文件发过去也没攻下沈文澜的堡垒而气愤不已,一抬头却看到那厮对着显示屏呼吸深重,像是情绪波动极大的样子,当下引为奇观。凑过去一问,居然是她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句句讥讽的邮件,说她不过是个识得两个字的女流氓,居然还在杂志上写什么专栏,简直妖言惑众,其中引经据典对照她以前的那些文章,字字针砭,踩得她一文不值。钱笑以为她深受刺激,连忙安慰她不必多想,毕竟众口难调有人说是流水文章,有人说是娓娓道来;有人说是天真烂漫,有人说是脑残痴呆,说白了各花入各眼,想要面面俱到人人欢喜,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料沈文澜却激动得捏着她的手低吼,“乖乖,你看看这些截取自我专栏文章的段落,啧啧,我都不记得我这么写过了,这人真不容易啊。”
钱笑甩开手,对沈文澜其人已经无话可说,但还是站着看她回了这封邮件
不敢妄称“拽文”,小女子不过是写了几个字,装过逼,耍过贱,所图也不过是糊口而已,至于足下所说的“妖言惑众”,自问还没有这样的本事。若所发言论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海量汪涵,所谓“专栏文章”,不过娱人娱己罢了。
沈文澜服软之迅猛,认怂之果决,真让钱笑大开眼界,放话说要是叫她的读者知道了,一定会笑她欺软怕硬,实非君子所为。钱笑对她这种异于常人的表现实在理解不透,猜测她如果不是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就是昨天夜里连续地撞在了床头板上。
这天中午食堂师傅硬是把洗锅水做成了油豆腐粉丝汤,一碗碗清清淡淡的,半点油水也很难找到,居然还敢端出来卖,可见食堂师傅的脸皮确实能体现出造物者的鬼斧神工。钱笑向来嘴刁,在食堂吃饭完全是属于体验生活,现在又喝了这么清汤寡水的汤,心里更觉得委屈,全程都嘟着个嘴,好像能挂上三斤重的油瓶一样。
沈文澜知道钱笑是不想自己荷包出血才留在这食堂里用餐的,自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想两句俏皮话给她下饭吃,“我们要把这碗汤当成人生来喝嘛里面有粉丝,也有不是粉丝的油豆腐,就像做人,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不喜欢你,至于汤底嘛,更不是人人都用得起鸡汤作汤底的,但是过得好不好,其实只是个心态问题。”说罢她喝了口汤,也跟钱笑一样蹙眉扁嘴嫌弃食堂师傅的手艺,她这副样子在钱笑看来才算正常。
“说到心态问题,这次招聘的人格测试出结果了,有个人跟我们要招的标准型完全一致,你说是不是太巧了。”钱笑转了个话题,正式放弃了尝试刷锅水的想法。
“像这种读过点书的,你这次把他涮下去,下次你招个其他职务,他也会百分百符合要求的。”沈文澜作为前辈,对于这点应对人事招聘的心理小伎俩还算手到擒来。
钱笑对这种自习过一些心理学的人最是崇拜了,“哇,那么牛啊,那以后做培训的时候我可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位标答先生了。”
“牛什么,费尽心思把自己打造成最合适一份工作的人,天天都在角色扮演,还不得活活累死啊?我跟你赌五毛,一年以内这位标答先生就会露出真面目,想法设法调部门,再不然就是跳槽。”沈文澜偶尔也喜欢小赌怡情,所以至今也没能一夜暴富,当然也不至于一身赌债。
这几天已经开始进入了黄梅季节,天气一刻三变,那些放着不用的死物和弃之不顾的感情都特别容易发霉。黄宏明给沈文澜打了个电话,说是吴悦最后都没答应跟自己复婚,让她有时间出来跟几个老同学一起聚一聚,庆祝他重回单身。沈文澜虚应着说看过最近的行程再安排,挂了电话只觉得自己整个心态都已经不同了。以前自己无论与什么人交往总是想法设法讨人家的喜欢,总爱拿各式古怪的话题论调引人发噱,现在想来其实根本不必。有时候全世界都因为你的笑话笑了,未必是因为你讲得好,或许是因为你就是个笑话。沈文澜这样想着,她从来都带有自卑的情绪,有时又是十足的狂傲,比起李念琛的中西合璧,她自省似乎是自己更加复杂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