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澜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在一圈女学生的心心眼中鄙视这个没有金发碧眼作名片也仍旧吸人眼球的假洋鬼子,“买两个让你吃吃倒还可以考虑。”

油炸这种伤身但香口的烹饪方式在任何国度都是无往而不利的,李念琛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沈文澜买的油墩子,然后跟野营篝火烧烤棉花糖的美剧男主角一样舔着嘴要求“some more”,令沈文澜哭笑不得。

小时候经常被方萍训的沈文澜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像这样翻身农奴把歌唱,“吃这么多干嘛啊,油炸的东西多吃不好,再说小摊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李念琛不以为然,用普通话回答她说:“我的秘书小姐也教过我一句普通话,叫‘没吃全元素周期表的就不叫中国人’,我念得对吗?”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李念琛适时地调转话题,跟沈文澜讲起了自己去英国交流的那一年,饮食如何如何的不习惯,又是如何如何的瘦了十几斤的经历。相比英国人民杀死食物两次(一次剥夺生命,一次剥夺味道)的习惯,他觉得吃用地沟油做出的美食致死还算得上是一种相对舒服一些的死法。

沈文澜没料到李念琛的适应能力如此之强,连“要吃不要命”的中国主义特色都已经学上手了,看来“记吃不记打”也就快学会了,不由得感慨他这个中美合资的大脑和身体确实功能强大。

这晚两个人动极思静,打算窝在一起看部电影作为消遣,沈文澜找了一部有中英双字幕的香港老片,大家都得以安心观赏。中途沈文澜出去倒水,回来时李念琛已经暂停电影等了她好一阵了。沈文澜只觉得不必如此,让他不必顾及自己进进出出,连着看下去就是。

在李念琛看来,一部情节紧张,节奏明快的电影可不能看得这样断断续续,于是想当然地问她:“你已经看过了?”

“没有啊,”沈文澜平静地答,“我先看过完整的剧情介绍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无趣?我只是不习惯打无把握之仗,虽然少了点惊喜,不过也能过滤掉令人失望的烂片,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她直直看着屏幕,却不知为什么会答得这样详尽。

李念琛心想,怪不得她会喜欢吃油墩子这种东西,从里到外用了什么材料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萝卜丝里是不是加了香菜、有没有葱都可以在吃进嘴里之前知道,少了悬念多了安心。因为害怕未知而宁愿放弃惊喜,务求事事都尽在掌握,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什么恋情的缘故吧。

看电影的时候,身边人知道剧情走向,与此同时你却一无所知,这真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你明知她不告诉你接下来的情节是为了让你能享受到看电影的乐趣,但是你又忍不住去想,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像个傻子一样,为这些她了如指掌的情节紧张、激动,未免有些不厚道。这部刚刚还紧张精彩的电影在李念琛眼中立刻失去了光彩,他开始捉摸不透这个不打无把握之仗却愿意跟自己闪婚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沈文澜一早就知道了电影情节,看起来自然少了新鲜刺激的感觉,此刻也是心思游离,想到白天的行程就越发觉得自己更像是地陪多于妻子。除却早先孙佩佩跟自己说过的那些重重困难以外,沈文澜已经从生活的点点滴滴里意识到了自己远未达到做“李念琛妻子”的要求,他们之间,或许还是一早就只是萍水相逢来得更好。

原以为不过是一纸婚书,两年同居,但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在婚姻的无数个犄角旮旯里,他们不可避免地彼此冲撞、摩擦,短兵相接过后不断重新评估对方,再划定无数规条界限。婚姻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那个人未必在你心深处,可就从此生生嵌进了你的世界里,然后天地缩小,那人在里头兴风作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人如此含蓄,到底什么事“下不为例”请诸位自己脑补吧。。。最近有点无耻,我去找点药吃。

☆、鸡鸭血汤(上)

自上次的舞会之后,沈文澜就不再愿意跟李念琛出席这类社交场合了,说既然花了这份薪水就不要浪费,照旧让他的秘书作他女伴就好,话语间俨然已经有了资本家太太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味道。如此一来,她的日程就宽裕起来了,终于又有了跟钱笑出去逛街吃饭的时间。

女人喜欢逛街血拼简直就是天性的一部分,但是具体在何处施展天性又要因钱制宜了。钱笑老爸据说在公司起步的时候帮忙向银行担过保贷款,所以借着这个情面给女儿谋了份赚零花钱的工作,而公司里的人大都跟沈文澜差不多,对于钱笑的真实背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过也都知道钱笑多少算是个黄马褂,开罪不起,所以即使她嘴上缺个把门的,老谢等人也念在她“上面有人”,当她童言无忌,只眼开只眼闭。

沈文澜跟她相交倒也不是看上她的背景,相反她很是避忌,只是奈何这两位姑奶奶实在是臭味相投,再怎么避忌也是枉然。所谓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钱笑跟沈文澜接触了几次,觉得这面上十分乖巧的小女子其实“毒辣”得很,便越发地喜欢跟她聊天,越聊就越投契,钱笑进公司不过一个月,就已经决定要跟沈文澜结拜了。

都说“女儿富着养,儿子当狗养”,钱笑从来是被她老子当藏獒养大的,娇贵得来又不失野性。沈文澜打心眼里喜欢这姑娘,总说“爷要是男人一定娶你”,钱笑也不遑多让,总是回她,“滚,你不符合老娘的审美,就是搞蕾丝我也未必能看得上你”。然而话可以乱说,钱不能乱花,跟钱笑姑娘玩在一起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位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沈文澜不想交朋友交出个“占人便宜”的名声来,所以一直以来都跟她玩AA制,日子一久便差点A到内伤,还好之后有了稿费的固定外快,不然荷包一定永受苦难。

钱笑带着沈文澜在各专柜里出出入入,她眼界高的很,上次之所以会网购被骗也只是贪图那个国内没有发售的牌子气质超群,自己又无暇分身出国扫货,贪了点便利而已。对于女人而言,什么“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事实上,女人的衣柜就像黑洞一样,最好任何衣服都可以放进去却也总放不满,何况还有鞋柜乎?!

睡醒懒觉后才出门的两个人一直逛到下午两三点才觉得腹中空空,找了家常去的店去吃白斩鸡。沈文澜和钱笑都极喜欢这家的鸡鸭血汤,汤水用的是把三黄鸡烫熟的大锅子汤,带了那数百只鸡鲜美的精华在里头,再拿鸡胗、鸡肝、鸡肠等种种下水陪衬着新鲜弹嫩的鸡血,撒上点香葱和胡椒粉去腥,滋味可说是非同凡响。

钱笑边吃边提醒沈文澜,她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置装费用万万不需为李念琛节省。她从汤里舀起一勺子拉拉杂杂的鸡下水,打了个比方,“就比如这个汤,你下次跟李念琛一起来吃的话,就可以傲娇地要求一整碗汤里的东西都要来自于同一只鸡。”

沈文澜笑得乐不可支,“妞,你咋这么可爱呢~这是鸡鸭血,你当是狗血么?!”她明朗的笑容里有着些苦涩,“我觉得我们其实真不是一路人,不说那些虚的什么精神差距、社会地位的,就说吃东西的口味吧,他在美国长大,这种内脏类的东西他是不碰的,上次跟他去吃本帮菜,有一道草头圈子,上面的猪大肠他碰也没碰。”说到这里,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很留心李念琛的口味,当下又为此吃了一惊。

自从锋芝离婚,钱笑最关注的夫妻就是李念琛跟沈文澜了,她对于最近他们以夫妻名义只参加了一次留学生俱乐部组织的寻宝活动十分担忧,唯恐长此以往,夫妻感情淡则生变。

钱笑拿过沈文澜的手机把玩,实则是想探查他们的夫妻关系到底冷淡到了什么地步,“乖乖,你几个礼拜的通讯记录里都没怎么出现过你老公的名字,连短信都基本没发过!有没有搞错啊,就算是业务联系都会有点电话来往吧!”手机被沈文澜一把夺了过去,钱笑可不认有错,反而催促她打个电话给李念琛,问问要不要带点什么回去给他也好。

沈文澜嘴上说是拗不过钱笑,其实心里也是想打这个电话的,于是抬手一个快捷键拨出去,电话那头却是一个清亮的女声,“你好,Daniel喝多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事需要留言吗?”

钱笑也听到了这一句,霎那间只觉得晴天霹雳,犀利如她所认识的沈文澜居然也成了对抗三儿的大房,即将成为糟糠的正室。不想沈文澜却很快调整了状态,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派头正面迎战,“这样啊,那就不必叫醒他了,人在哪里,需要我去接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更里令人着眼的,是她发力之快委实叫人刮目相看。

谁知如今的未婚女性居然这般如狼似虎,那头硬生生回了一句,“你是沈小姐吧,Daniel跟我讲过的。不用了你来了,我找到他的车钥匙了,我会把人安全送回来的,你不必担心。”

只是一个称谓就让沈文澜力不从心了,是的,她本质上是“沈小姐”,而非“李太太”,如果这是李念琛说的,那她便更无力反驳了,“那就麻烦你了。”

钱笑气到不得了,连声说婚姻不可信,男人都是贪新忘旧的混蛋,这才多久就掉转了方向(沪语,另有对象),说这种男人根本不值得留恋,让沈文澜跟他分手的时候甩一张十元大钞给李念琛,还一定要记得说,“这是你这段时间暖床的费用,不用找了。再接再厉,下一个客户会更大方”,又或者跟他说“姐嫖你都不带给钱的”,这才是女中豪杰的典范。

沈文澜被她各种各样的主意扰得连伤感的气力都没了,沈文澜尽可能拖延回去的时间,却又被钱笑这损友看破,说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早些回去,趁着小三没走,喷她一脸的盐汽水也好。钱笑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好人原则,连沈文澜开门的钥匙都是她亲自递上去的,谁知道那位找到钥匙开车送人回来的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家根本还没到家呢。

钱笑眼看着沈文澜的脸色随着时间一分分沉下去,忽然发现以她的个性,万一过会儿“奸夫淫妇”回来了,自己这个局外人又在一边看着,沈泼妇搞不好施展不开,于是托了个“总算是参观过了李念琛的别墅”心愿已了的借口说是要走,沈文澜神不守舍地把她送出去,正巧遇到李念琛的劳斯莱斯停在了家门口。钱笑立刻忘却了要给好友留下点面子的美好心愿,只觉得怒火直冲天灵盖,恨不得手上能有一瓶盐汽水,一定叫车里的那对狗男女“好看”。

车门打开了,穿着黑色高跟鞋的一条纤长玉腿从驾驶室里迈了出来,所幸,沈文澜没有被美色撼动立场。钱笑正为沈文澜的争气庆幸,还没来得及在心中表扬她一下,沈文澜就已经上前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伸手把李念琛从车里拽了出来,可惜他分量太沉,她一时没能吃住重,差点拉着李念琛倒下去。还没下车的美女在车里及时拉住了李念琛的另一只手,这才阻住了下倾的势头。

钱笑赶忙上前一步,帮着沈文澜把人从车里扶了出来,一路沉默地送回主卧里躺倒。那位清丽干练的美女自称是李念琛的秘书,还熟练地帮李念琛把车子停进了车库,钱笑心中已经警铃大作,总觉得秘书和上司之间有些什么暧昧,旁人就算一早嗅到了味道也总是很难找到实证的,沈文澜可千万别落下个“无理取闹”的名声,最后闹不好还不得不由着人家朝夕相对地继续培养感情。

钱笑跟秘书小姐客气道:“不早了,我们一起走吧。”秘书小姐也确实是个识大体的人,笑语嫣然地与钱笑一并退了出去。

终于没了外人,沈文澜起身给李念琛脱去鞋袜和外套,又下楼去给他泡了蜂蜜水和浓茶来解酒,一副贤妻良母的做派,可她还是不住地想,这几个月里脱她丈夫衣服的女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沈文澜突然发现,原来这种情况下正房的感受是很奇妙的,一方面想如同切萝卜一样地切掉丈夫的子孙根,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最终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了,如同倦鸟归巢,心吧嗒一下软了下来,又好像使不出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道来了。明知道不必投入太多感情的沈文澜还是不可抑制地伤感了起来,她本就是那种自己喂着猫,猫去吃别人手上的东西都会吃醋嫉妒的女人,现在换成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不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快乐!本来想这次过节发一整章的,但是不巧正好是要吵架的,免得大家心情不好,还是到这里吧。

鸡鸭血也是血,狗血也是血,您看这秘书梗够狗血吗?

☆、鸡鸭血汤(下)

她端了三杯水上去,一杯蜂蜜水灌下去,不醒,另一杯是足足有半杯茶叶的浓茶水,咚咚咚灌下去,还是不醒,她拍了拍李念琛的脸颊,“醒醒!家里没有解酒药,我也不高兴出去买。”

虽然语气不善,但沈文澜偏偏拿紧闭着双眼的李念琛没办法,她的手也不知为什么会抚过那双此刻都仍旧好看的眼睛,指腹被不小心碰到的睫毛弄得发痒。他深刻的五官因这人事不知的状态而变得柔和起来,看得沈文澜的心更软了。

沈文澜好言警示,“李念琛,Daniel Lee,如果你醒着,劳烦你屈尊来跟我谈谈。”她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这才发觉原来吵起架来叫全名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因为叫他的名字好像需要中英对照一下才显得出力道。

奈何李念琛还是径自沉睡,刚说完话的沈文澜想到自己方才叫他作“Daniel”,不是正与秘书小姐一样了吗?立刻板起面孔,拿起最后一杯清水,打算泼醒他了事。杯子才刚刚端起来,她的腰身就被李念琛抱死了,他蹭蹭这个抱枕,梦呓一般唤她,“老婆,我回来了……”

人家秘书小姐都已经带着喝醉的李念琛登堂入室了,她沈文澜又怎么会文艺到因为一句梦话而放弃与李念琛理论?她深呼吸一记,仍旧用一杯清水把李念琛泼醒了,后者被凉水惊了一记,猛地睁开重重的眼皮,这才如梦初醒,“你怎么会在?”

沈文澜故作冷静地叙述着今天接连发生的电话和“送货上门”事件,却还是掩藏不住言辞间的淡淡酸味。听着老婆语带嗔怪的回忆,李念琛的意识渐渐回笼,他留心到沈文澜今天穿了一件奶油色的有机棉短款洋装,清新干爽里带了点可爱,脖子上的水晶挂饰衬得她的锁骨线条优美,可往上的颈脖处却有筋脉跳动着,像是压抑着风暴。

“哦,那送我回来的人应该是我的秘书。”李念琛揉着太阳穴说道,却对于怎么会喝醉只字未提。

秘书,好一个秘书,那个告诉你酒酿蛋丰胸的秘书,那个教你吃全元素周期表的秘书,那个也教你说普通话的秘书!沈文澜如同大梦初醒,“我还以为你受的是美式教育,三十多岁的人做事会更有交代一些。”她又是刚搬进来那天那般的语气,“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拿我救急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也省了我不懂事地做了电灯泡都不知道。”

李念琛对她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已经受够,“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这句话真是十足的慰妻金句,每个已婚男人都要学了去傍身的,一则把千头万绪归咎于妻子内分泌失调,二则表露真心合伙把这日子混下去吧。而沈文澜显然是不想好好过日子的,甩开李念琛握过来的手,“我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起过日子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