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靳怀潇还不如现在这般成熟,脸上尚未褪去少年稚气,但眼里的光坚定又明亮,喻瓷也比如今年轻很多,脸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捧起奖杯抿起唇轻笑。
周芝梅看着那两张照片点点头:“你俩高考成绩也不错,要是彼此不偏科,一准考得更好,不过这样也不错,海城大学的食品科学专业全国前几,海城工业大学的工程专业更是全国第一。”
喻瓷的目光还落在宣传栏里的照片上,那次比赛是同一天进行的,竞赛有奖金,回来学校还会发一笔,加起来总共九千块,在九年前已经很多了。
靳怀潇让她将钱攒起来,他从自己的九千里取出五千,这是准备带她去做第三次祛疤手术的钱。
剩下四千,他留了一千做接下来两月的生活费,拿出三千给她买了生日礼物。
他少年时期过得很节俭,但却从不吝啬在她身上花钱。
但喻瓷的钱也没存起来,她拿出了五千块,以补课的理由将靳怀潇骗出来,拽着他去买了火车票,两个十七岁的人踏上远去的火车,去往几百公里外的韶溪。
她用那笔钱,带他去了韶溪山。
远处是连绵的山峦,层峦叠嶂,高耸入云,湍急的瀑布从断崖上落下,他们和很多游客站在栈桥上,那天风很大,喻瓷将冲锋衣上的帽子戴起,拉链拉到最高,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笑眯眯看着靳怀潇,歪歪脑袋,跟他说:“靳怀潇,我很喜欢。”
靳怀潇替她背着包,问她:“喜欢什么?”
喻瓷说:“喜欢山啊水啊,还有今天的风。”
靳怀潇笑起来,“今天风这么大,你也喜欢?”
“喜欢。”喻瓷点点头,“非常非常喜欢。”
靳怀潇当时穿了身黑色卫衣,满头碎发被吹得凌乱,漂亮的丹凤眼里全是笑,他的眼里映出卷云、山景和瀑布,以及,还有最漂亮的喻瓷。
他说:“我也很喜欢。”
他们玩了三天,回家的火车上,靳怀潇凑到她耳边:“谢谢你,小瓷。”
喻瓷耳根酥麻,心跳也快了几分,装作镇定问他:“不,不用客气啊。”
但靳怀潇只是笑,专注认真看着她,然后轻轻说:“这是我第一次旅游,第一次看瀑布,第一次划船。”
十七年了,他连江镇都很少走出,唯一出远门的几次还是为了参加竞赛,他的人生似乎只有学习,打工,竞赛。
生活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连娱乐好像都成了罪。
十七岁的喻瓷回给他的,是抬起的手,轻轻抚摸他蓬松柔软的发,给他无声的安慰。
二十七岁的喻瓷看着那两张照片,抬起手,隔着宣传栏的玻璃窗,指腹落在照片中少年的头发上。
铃声响起,大课间结束了,周芝梅拍拍喻瓷的肩膀:“小瓷,我下节还有课,你在校园里转转,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喻瓷收回手,点点头:“好,周老师,您快去吧。”
目送周芝梅离开,喻瓷在宣传栏前看了一会儿,她选择回到这里,因为这里处处都是她和靳怀潇的回忆。
一盆花,一棵树,坐满了学生的班级,两层楼的食堂,以及学校的操场和角落的阅读亭。
喻瓷去操场走了圈,在阅读亭里坐下,隔着透明的玻璃看到外面,有体育特长生在训练,还有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说是体育课,实际最后二十分钟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有学生进来阅读亭,看到她在这里还当她是老师,弯腰打了个招呼,喻瓷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自己是毕业回来看望的学姐。
这下她身边就热闹起来了,学生们一听不是老师,三五成群围在她身边。
“姐姐,你是宣传栏上那个英语第一的姐姐吗,好年轻啊。”
“姐姐你在哪里上大学啊,现在在上班吗?”
“姐你高中班主任谁啊,认不认识吴老师?那是我们老班,人可凶了。”
喻瓷有问必答,身边坐了十几个小姑娘,她跟她们聊天,听她们吐槽八卦,一点也不觉得吵。
聊了十几分钟,下课铃打了,体育老师在操场吹哨,刚刚还围在她身边的学生们立马跑去,集合下课。
她在阅读亭里坐了很久,等周芝梅上完课,俩人在校门口的小吃街里找了家店吃饭。
下午喻瓷没回一高,跟周芝梅道别,她沿着这条街走,穿过熙攘的巷道,越过一家家开在路边的店,两侧的桐柏生得高大,从叶缝中透出的光斑驳落在脸上。
喻瓷走到了一家老旧的居民楼前,她坐在石椅上,树上的蝉鸣声一阵一阵,远处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聚成一团打麻将和闲聊。
她抬头,数到第三层,那家阳台上摞得全是杂物,看起来好像许久没人住了。
这里房租很便宜,当年的靳怀潇独自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屋子,离一高不远,而喻瓷住在小姨家,每次放学靳怀潇都会先送她回家,再绕一大圈回自己的家。
喻瓷第一次来他家时是高二,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家具,他将卧室里的书桌搬出来放在客厅,又去市场买了一把带靠背的软椅,那是给喻瓷准备的。
两人在他家里补课,喻瓷给他补习英语,靳怀潇帮她补物理,她来过很多次,之前的那扇窗户太薄了,风一吹,窗户直颤,靳怀潇跟房东反馈也没得到解决。
靳怀潇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和学费,几乎都攒下为她做手术了,还有被家里人要去的一部分,他没有钱来修补这临时的出租房,也觉得没必要花在这上面
喻瓷第一次来他家补课后,回到自己家后,瞒着靳怀潇,偷偷拿自己攒的钱直接找了师傅上门,将那两扇窗户都换成坚硬的窗户,不会在冷风中被吹得直颤,也不会在推拉的时候发出尖锐的声音。
那两扇窗户现在还在。
喻瓷坐了十几分钟,起身接着走,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市区的书店,自然公园,城郊的江边……整个江镇,全是她和他过去走过的路。
从早上九点,一直走到下午六点。
夕阳出来了,喻瓷站在江边,周围有带着孩子散步的家长,有手牵手约会的小情侣,迎面吹来的风带了江水的潮湿气息,吹起她身上单薄的罩衫。
她好像看到许多年前,那场暴雨里,在喻瓷崩溃绝望的一天,他们牵手奔跑,穿过连绵的雨幕,学校,图书馆,饭店,医院,老旧的居民楼……一切的一切都被甩在身后,他带她来到江边,让她放肆地哭。
也是在那一天,喻瓷决定考海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