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几人在客舍当中修整了半日,当天晚上浮塗就来请了,一刻也等不得。
“诸位远道而来,大祭司已备好了酒菜为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各位贵客移步。”
月氐毕竟是夹缝小国,虽然在宁州呼风唤雨,但毕竟不如楚齐两国底蕴深厚,夏宫错落精致,异域色彩极重,不过片刻便到了一栋小楼。
那栋小楼足有四五层高,月色下院落里宛如下过一场大雪,一片苍白,细细看来却是铺满了细碎白沙,白沙之中种着一株足有十数米庞大的梅花树,树枝上挂着无数木编的笼子,不知里头装着什么,风过之处似乎还在簌簌动弹,看的谢俞不自主的颤栗了一下。
楼内更是奢华至极,千金难寻的驼绒地毯一直铺到视线所及之地,斗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沿途的长廊勾连之处,香风阵阵不绝,走过两层楼梯,隔着重重帘幕可以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曼妙影子。
待浮塗挑起?最后一道帘幕,大祭司月逻敕终于露出真容。
她斜靠着一张美人榻上,拥着一张完整雪白的雪狐皮子,其肤色比之雪裘依然不遑多让,脸若圆盘,眼若秋水,一派慵懒之色,恰好媚的浑然天成。
看上去不过三十许的年?纪,殷红而上挑的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一双茶绿色眼瞳,泛着幽幽森冷之色,像一只慵懒的狐狸。
谢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四周,觉得情报上说她好美人应该不假。
此?刻房间里仍然矗立着不下六个美人,或卧或坐,或抚琴或烹茶,甚至有一个软软伏在美人榻边上,手里捧着一只银兽首托盘,上面盛着这个季节少见的瓜果。
奢靡,乖张,好美人,真是精准的形容。
她本来半阖着眼,听见声?响才?慢慢掀开眼帘,几乎是转瞬间就将目光从谢泠身上移开,落在了谢俞身上,嘴角笑意?不加克制的蔓延,如同捕捉到猎物。
“小阿俞,许久不见。”
她伸出一只藕臂,显得极为养尊处优,身侧侍女连忙搀扶她站起?来,便如一支金贵雍容的牡丹芍药舒展了一下枝条:“我早就说过,你?迟早有一天会?回来求我的。”
如此?势在必得。
谢泠感受到谢俞猝然收紧的手掌,依照身为长姊多年?了解,她清晰的感知到若不是有她拦着,谢俞恐怕会?在当场逃走和冲过去给她一刀之间来一个二选其一。
谢俞给人的感觉一贯都是畏畏怯怯缺少主见又温良恭俭的,极少有过这样鲜明的情绪。
谢泠按住谢俞,恭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晚辈常听家师说起?您,晚辈容家弟子谢泠,见过大祭司。”
“哦?那个老东西说我什么?”月逻敕自顾自朝这边走了几步,眼睛倒没从谢俞脸上移“开,饶有兴致的随口问,“恬不知耻还是痴心妄想??”
谢泠:“......”
保持温润微笑。
月逻敕没听见她回答,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倒是知道你?,阿俞天天念在嘴边的阿姊。”
她语气幽幽的,泛着冷气:“她说等她阿姊来,定是要将我剥皮拆骨碎尸万段,叫我不得好死。”
谢泠:“......”
第38章 第 38 章
谢泠常年浸淫官场, 早就?练出来个八风不动的性格,饶是这样尖酸刺耳的话也能面不改色只当是没听见,仍是和颜悦色:“前辈说笑了。”
“我家阿俞自小温文尔雅待人以诚,从不出口伤人, 或许是在宁州被什么毒蛊上身所以口不择言, 当不得真。”
言下之意她怎么不对其他人这么说, 宁州毒蛊伤人倒还有礼了?
这样?四两拨千斤的话换从前她诈死脱身倒还要掂量稍许,但如今君诏陈兵一山之外的幽州,强龙盘踞, 到底多了些底气。
月逻敕拿幽绿的眼睛扫了她一眼,心想, 容商晚那样?一点就?炸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这样?心思深重锋芒不露的女?儿来的, 当真是歹竹出好笋。
一想起歹竹好笋之?争,便不由得又去?看谢俞。
谢俞置于裙摆边的手掌蜷着, 是一个死死握紧的姿态。
月逻敕懒懒掀起眼帘, 一双娇媚容颜上的关切因为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硬生生多了几分不怀好意:“是了,宁州毒蛊盛行,二小姐还是要日夜当心啊。”
语调在日夜上面格外重了重,谢俞低下头,只作无?声?的瞧着地面。
月逻敕方?站起来立刻便有娇美侍女?将软凳放好软凳,支起小窗,窗外点起一盏又一盏精致繁复的灯笼, 丝竹未停,纱帘被一重重捞起, 侍女?如云一般捧着一盘盘珍馐上楼来。
谢泠出身世家, 常伴帝王身侧,到今日竟突觉君诏行事狠辣雷厉风行外的另一个优点, 论躬行节俭在帝王中当真是个中楷模。
“坐。”月逻敕调子低,慵懒的坐到了主位上,侍女?早已摆好了象牙所制的碗筷。
她旁若无?人的夹了一箸玉带虾仁放在了谢俞面前的碗碟上,幽幽一叹:“花揽桂鱼,水晶肴蹄 ,白?炸春鹅都是厨子的拿手好菜,阿俞不是怀念中原吃食么?我三年前就?将厨子从中原万肴楼请来,只可惜阿俞走?的急未曾尝到。”
她忽得粲然一笑,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道:“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逢’么?今日可不正是再续前缘了么?”
她那双缠着再续前缘的眼睛慢悠悠的圈在谢俞身上。
今日本就?是来求人的,谢俞紧了紧碗筷,正要挑起那一刻,旁边忽得伸出来一筷子。
谢泠不动声?色的夹了一箸时令青菜到谢俞碗碟:“大祭司日理?万机莫不是记错了,阿俞从小食不得海物荤腥,若是下咽必要闹许久的疹子,恐怕无?福消受了。”
“是么?”月逻敕似是讶然,眼波一扫从善如流,“那可真是不能沾了,来人,还不快将我的碟子换给阿俞?”
弄的像整个夏宫找不出第二幅碗筷似的。
谢泠谢俞谢芷:“......”
不知道月逻敕是不是一把年岁全?活到了脸皮上,绕是谢泠修养如此?之?好的人都禁不住噎了噎。
随侍一旁的鹿竹都禁不住叹为观止,心想这般脸皮,若是小姐当初对陛下能有这一半,或许.......
呃,或许早早就?与陛下分道扬镳?
鹿竹思绪飘忽了一瞬,陛下小姐乃至于裴将军都不是能做出此?等?没脸没皮事的人,其实或许也不是,她忽得想起一件很?久远的记忆,
只记得有一回?陛下还没夺位的时候三皇女?摆了一个鸿门宴指名道姓的要请小姐过去?,结果不知道在酒里掺了什么东西,也不是毒,总之?是对心悸之?疾不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