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已经?研磨好,谢泠没有屈膝也没有低头,拿起笔稍稍思索了一瞬便着了墨开始书写。
她的眼?睛看?不清但字迹清晰工整丝毫不见任何焦急慌乱之感,谢家这样?的门第世?家自能握笔之时就?着墨天下,便是看?不见也能随心写就?。
她似乎已经?构想了无数遍,笔随意?动,行云流水。
山巅寂静无比,只有些许的风声伴随着落笔时沙沙的声音。
这是一封显得长的奏章或是一封长信,当最后一笔落下时信头的墨汁已经?干涸,垂下一截的信纸在风中轻轻飘动。
谢泠搁下笔,身侧鹿竹捧着手帕,她伸出苍白清瘦的手掌,任由鹿竹一点点擦净指尖溅落的墨汁。
须臾,兵卒和鹿竹捧着纸笔退下,谢泠稍稍理了理袖口,抬步朝前走?去。
此时山巅也空无一人?,面前只剩冰冷的潭水。
望月潭哪怕在白日也有种不属于晴朗苍穹的阴冷,水冷而清,昨夜染红潭水的肢体和灰烬都被冲下悬崖,剩下的又是一汪青苍的碧水。
冰冷绵长,像是潭水伸出有一只深不见底的手抓住脚踝,将人?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扯去。
她毫不迟疑,于是森冷的潭水从脚踝开始,一点点淹没她的小腿、膝盖、直到蔓延至腰间。
如瀑的长发如同摇曳的水草在透亮的水中飘浮。
“从水中走?是到不了对岸的。”
那声音是低微的,甚至是咳嗽的,有烟熏火燎过后的沙哑,从彼岸传了过来?。
迈入水中的步伐戛然而止,她顿了一瞬,似乎是确认一般的一寸一寸抬起头来?。
远处的阳光反射着飘荡的潭水依然如此刺眼?,刺的她眼?前茫茫一片,只有长发随着偏头的动作轻轻飘动了一下。
在潭水的另一边,悬崖上巨石下仿佛有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她只是浅浅一个影子,像是瀑布水汽蒸腾勾勒出的幻象。
那个人?微微的开口,有血沫从她嘴角溢出,一点一点打湿了刚刚干涸的衣襟。
她倚靠在山石上心口只有微弱的起伏,轻声开口:“阿泠,来?我?这里。”
涉水而行,来?我?这里。
有时候从水中走?是到不了岸的,只会沉入潭底,你?要沿着蜿蜒的石壁,走?过崎岖的路途,经?历过漫长的等待,才能抵达一开始想要去的地方。
当你?抵达那个地方的时候,你?会发现她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美好。
她虚伪,残忍,势力,她阴狠,桀骜,歹毒,当你?一步踏错,她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而她始终就?在危险的深渊巨口之侧,等待着你?。
如此危险,如此美丽,如此诱人?深入。
让人?如此想要得到,将这世?上最危险的利剑置于掌中,由从不可控变得可控,只是想想心脏都开始剧烈的跳动。
当谢泠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人?身侧的时候,那个人?轻柔的投入了她的怀抱,或者说抱住了她的腰。
她背靠嶙峋巨石,轻轻环住了谢泠的腰,浓重的血腥气像一曲无声的战歌,即使看?不见也能依稀知晓她经?历过怎样?的恶战。
这样?一头随时择人?而噬的野兽,如今驯服的将头颅埋在她腹部,谢泠的手掌搭在她颈后,触手是粘粘的血肉。
疼痛让君诏止不住的震颤了一下,然而谢泠没有移开手,她也没有挣扎开。
被骨骼护在其中的心脏孱弱的跳动着,隔着薄薄一层骨肉,敲击谢泠的掌心。
她的手指只是虚虚放在她背后一点没有用力。
这块山顶的巨石并不高,谢泠依然能感受到风穿过她的脖颈,吹起她的长发,再?缓缓的流向山间。
这样?无言静默。
直到君诏开口。
“燕伯卿错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将口鼻埋入谢泠腹部,带着一点微弱的几?乎没有的笑意?,是胜利者的姿态,桀骜与不驯。
“不是畏死者当死,是求仁得仁。”
燕伯卿葬送了鸩山,害死了伯父,丢失了青梅,辜负了妻子,帝国亦如危楼将倾。
他?存了死志,求死得死,不是上天不让他?活,是他?自己无数次选择走?向了一条绝路,这个世?上或许已无再?让他?留恋之人?。
她和燕伯卿不同,燕伯卿有求死的决然,她有求生的意?念。
“我?不同,我?有,放不下的人?。”
似乎在看?见谢泠的这一瞬间她的心愿了结,声音奇异的温柔,整个人?在那一瞬精神好了许多?,灿烂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落进她眼?里,那双漂亮的杏眼?晕开浅浅的光晕,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阿泠,我?向上苍祈求愿意?用剩下的一生换我?回到你?身边。”
上首的人?久久没有回答,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失,终于轻轻闭上眼?,卸去一身力气再?靠不住,顺着谢泠身侧一点一点滑落下去。
歪倒在她膝下,或者坠落奔流的瀑布当中。
谢泠始终只是维持淡然的姿态没有低头,直到最后一刻那个瘫软的影子即将坠落的那一刻才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此刻,君诏已经?有半个身子悬在悬崖外,濡湿的长发丝丝缕缕飘落,她在扑面的水汽里缓缓睁开眼?。
年少相识的女子身后长空如洗,万里澄碧。
她拉住了她,那只手穿过悠悠的岁月与多?年前重叠,时隔经?年再?次抓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