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兵行军缓慢,哪怕是燕翰倾力协助能够调动的轻骑最多不过一千人,他们只能围堵一处,”君诏的声音低了低,“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

她这句听?天由?命让张统之脸色煞白 ,却已明白已经到?了不容再?犹豫的地步。

立时行了一礼:“臣愿带兵走乌卑山一路!”

乌卑山乃是月逻敕根基所在,这条路无疑是最为熟悉的,但也是危机最大的,燕家?但凡长了脑子都要在此处设下重?兵。

无论走哪一条路,对于此刻的宁州而言都有可能陷入绝地。

君诏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兵分三路,还有一路呢?

恰在此刻门被轻轻扣响。

谢芷站在门外,脸上不能说好?看,甚至有些阴沉,却仍是行礼道:“谢芷愿扮做阿姊,替陛下走茂子林一处。”

留给君诏的只剩下峡口北,峡口北是偏僻荒野之地,小道交错,比密林环绕的茂子林好?走,比熟悉万分的乌卑山差上一分,是一个折中的绝佳好?去处。

君诏的目光瞟向门口的人,她低着头,有着同谢泠一般无二的脸,但她就是能认出来,那不是谢泠。

谢芷仍低着头不愿意见她,只是沉声道:“我此举不是为了陛下,但仍望陛下能够妥善照顾阿姊,也万望陛下保重?身体。”

君诏此刻犹如高烧血气翻涌的模样,除了眼盲的谢泠谁会看不出来。

她与阿姊争要服下虵心蛊,阿姊为避免她伤了自己?将她禁在房中,然而蛊虫在月逻敕手里,最后却被君诏服下,谁都不曾争到?。

阿俞已经走到?了绝路,是决计不可能再?回头的,现在能救裴染疏的希望全系于君诏一身,便是让她拿自己?的命去换她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时间?紧迫谢芷行过一礼后便直起腰来转身快步离去,在她的身影将要消失的那一刻,听?见身后帝王几近叹息的声音。

“这是我欠裴染疏的。”

谢芷身形一僵,良久却只是开口道:“陛下亏欠与否,大可等着裴染疏醒了后亲自去说。”

同她说又有什么意思呢?裴染疏待她只是像对待一个亲近的妹妹罢了。

她不是她遗留下来的人,她只是被裴染疏抛却的芸芸众生之一而已。

百草枯折,北风萧萧。

既然要轻装上路出发?的时间?也定在午夜,一辆马车两个包袱几个侍卫,为了掩人耳目雪霁和麒麟都被留下。

两辆马车已经先后离开,谢泠虽然担忧谢芷安危,但在目盲的情况下依然听?从安排,显得?少?见的听?话。

“这是压制虵心蛊的药丸,里面有三颗,陛下记得?疼极了可以吃一粒,一日最多两粒,再?多会有损蛊虫药性,服用过后可以暂缓疼痛,但等两个时辰一过将会加倍反噬。”月逻敕将一瓶丹药递到?君诏手中,告诫道:“陛下慎用。”

这一路上万一遇见风险,君诏的武功还在说不定能够脱身,若是拖着这样一副被蛊虫拖垮的身体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留在这里其实不如离开,为何不走?”君诏负手而立,哪怕疼到?极处仍带着几分清贵之气。

“我在宁州钻研多年,陛下不必担心,只要我想跑往蛊神渊里一钻便无人能够找得?到?我,只希望陛下能够遵诺言,日后宁州归顺陛下,陛下能够容下月氐。”

“只要月氐不生反心,孤自然一言九鼎。”

君诏为人做事极为霸道,眼里容不得?沙子,宁州若是通过战事落入她的手中,恐怕到?时所有部族都会强行融入楚国,反抗者屠之,戮之。

这般作为或许一开始会遭遇强烈抵抗,然而最多不过三代人宁州便能彻底沦为楚民,再?不知?月氐,只知?楚帝。

此番月逻敕将性命押在君诏身上,日后换一个月氐留存于世的诺言,对于月氐来说竟不知?是福是祸。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几乎想开口说一说那个在深夜进入尤古川的人,默了一瞬却无法?开口。

从燕家?军行军来看已经有人泄露了军机,这是叛国的大罪,她毕竟只是月氐的大祭司,宁州的恩情已经给了保下月氐的承诺,再?肖想其他反而得?寸进尺。

“那么,陛下保重?。”她将手横在身前,做了一个月氐对待勇士的礼节。

君诏臻首微点,走上马车,她的一只手有些问题,姿势颇有些别扭。

马车是一辆平常的马车,马只是最常见的枣红马,车里的料子也只是寻常的青纱,难得?里面烧了几个炉子,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君诏冰冷的心脏在这一刻终于漫上稍许的热气,让她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她这一生都行走于刀尖,永远都在提心吊胆。

吾心安处是吾乡,只有谢泠身边能让她的心得?到?短暂的安宁。

她很?想伸手去握一握谢泠的手,便也顺从心意这样做了,轻轻的像拥抱一个幻觉一样的环住了谢泠,她身上幽浅的药草香淡的几乎要嗅不到?,让她翻涌的心脏奇异的平息下来。

谢泠身形略微一僵,没有回身拢过她,只是轻声道:“是白藏姑娘吗?”

“是。”君诏闭上眼,声音有着刻意扭曲过的陌生,武功高强的人可以控制身上的每一寸肌肉,让自己?达到?想要的声音。

她察觉到?谢泠的僵硬,于是只是稍许感受了一下她的温度便安静的退开,掀开了一线窗帘,让灼热的空气慢慢流淌出去。

“谢泠姑娘背上有一只虫子,我替谢泠姑娘拿下来。”

她撒谎撒的面不改色,炽热的指尖轻轻一翻,从窗外捉住一只被烛火吸引的小虫轻轻放在谢泠掌心,以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小虫纤细的触角和足点在谢泠掌心,在全黑的世界里突然站上这么一只东西,几乎有些毛骨悚然的味道,谢泠却只是曲起手指,那只脆弱的小虫爬上谢泠的指尖,用口器轻轻啄了一下指腹。

“好?看吗?”谢泠突然问了一句。

“很?好?看,是一只金黄的甲虫,”君诏轻轻回答,手指高悬在距离谢泠指尖咫尺的地方,没有触碰谢泠,只是轻轻点了一下甲虫的壳,“宁州春日里有漫山遍野的破茧而出的蝶,等谢泠姑娘好?了我可以陪谢姑娘一起去看。”

这个冬天太?过漫长,也许从谢泠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冬天,她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谢泠回来的春天。

虽然如此遥远,远的让人看不见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