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圆小的时候,坐在屋檐下,揣着手看刘文秀扫地;后来刘文秀老了,褶子爬满脸,连瘸腿的大公鸡都撵不上,就变成刘文秀坐在屋檐下,一边掏出两家的祖宗十八代,一边看喻圆扫院子;最后变成喻圆自己扫院子,在心里咒骂王家和喻家的祖宗十八代。

刘文秀还没死的时候,拉扯着他去几次派出所,让警察帮他们找喻强和王芳。

警察通过系统找到了他们的联系方式,电话打过去,总是占线,他们打工的位置也变来变去。

喻圆想过,他们是不是在外面没赚到钱,过得很穷,所以才不回家。

没想到他们早就离婚,又结婚,还生了孩子。

他们不是没有钱,他们出得起抚养费,只是不想要刘文秀和喻圆而已。

喻圆知道,识趣的人应该在听到这些话后知难而退,可他不识趣。

他早就忘了喻强和王芳的音容笑貌,只有老家模糊的结婚照上还有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喻圆不知道他们现在多了几道皱纹,有了几丝白发,变化到底多大,有大到走在街上他也认不出来吗?

他的指甲死死掐在掌心,把口腔里的肉都咬出血了,才维持着不让自己嚎啕大哭,而是很强硬而无理取闹地大叫:“要见,让他们来见我一面,否则我就曝光他们,闹得他们都离婚!”

喻圆要恨死他们了,恨他们怎么不死在外面!

他宁愿喻强和王芳在外面出车祸,一起被压死了,到临死的时候还记挂着他们在老家的儿子,也不要听到这种结果。

喻圆也觉得自己愚蠢至极,竟然等了他们这么多年,还找了那么蹩脚的借口来为他们开脱,不如就当他们已经死了。

他见面要说什么好?

他得说自己变成了同性恋,最好能气死他们!

电话那头的志愿者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安慰他冷静,努力过好现在的生活,说自己会把他的话转达。

喻圆闷闷的和她挂断了电话。

摊开的笔记本上一字未落,只是有汇聚成滩的水渍,接连洇透了几页纸张。

喻圆在桌前枯坐了很久,久到在二十三度的房间里都觉得浑身发冷,窗外浓郁的夜色变成张牙舞爪的鬼怪,伸出利爪呲出獠牙,向他扑过来,喻圆被浓稠的恶心感包裹,感到一阵无力和愤怒,急需找个暖和有安全感的地方待着。

除了景流玉,他此刻想不到其他人。

景流玉觉察出喻圆今天开心的古怪,从接到那通电话开始,甚至一回到家就把他抛下钻到卧室去了,更是古怪中的古怪。

他还没来得及探寻,兴奋的喻圆又被一团粘稠的乌云包裹着,阴郁地打开房门,什么也不说,钻进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

喻圆的威胁正中命脉,喻强和王芳大概也不想现在的生活被打扰,在志愿者的安排下,一家三口敲定周日下午三点,于京市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喻圆一夜未睡,清早在衣柜前站了半天,挑出一件白色的T恤和蓝白色牛仔裤,白色足球鞋。

挺好的,一身白,正好给喻强和王芳提前送终,表达一下做儿子的孝心。

他的视线在衣柜里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把原本买给王芳的Prada带上了。

喻圆冷笑,他现在有好几个爱马仕,根本瞧不上这种土气的牌子了,放着也是落灰,难看过气的款式!

他收拾完毕,照了照镜子,在玻璃展柜中挑选了一番,佩戴上自己最昂贵的手表。

人靠衣裳马靠鞍,比起过去的阴沟小老鼠,现在的喻圆一看就气质非凡,足见这些年过得不错。

但凡喻强和王芳有一丁点儿见识,都能从头发丝儿后悔到脚趾盖。

他没有打车,也没有乘坐地铁,让小王给他安排了个司机,在景流玉车库里挑选了一辆最昂贵的跑车,掐着时间,不早不晚停在了咖啡厅。

他左手拎着Prada,右手抓着豪车的车钥匙,迎着路人和顾客的艳羡,表情淡淡地走进去。

喻强和王芳以及志愿者早就在定好的位置上等他了,志愿者远远看见他,挥手向他打了个招呼,那对中年男女也齐齐回头,望向他的方向。

喻圆于是更加的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只是心脏疼得厉害,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刻意维持住不快不慢的步伐,装作毫不在意地落座,车钥匙放在桌面,然后点了杯很能装逼的咖啡,露出手腕上的名表,垂着眼皮不耐烦说:“早点说完早点散,我还要去上钢琴课。”

精心设计的动作表演结束,他才抬起眼皮,望向那对男女。目光扫过他们脸上,喻圆一时有些震惊,因为他无论和喻强还是王芳,在相貌上,都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第58章

喻强和王芳长得不错,却都没有喻圆那么圆的眼睛,脸型也对不上,嘴巴更没相似之处。

两个人看起来过得不错,虽然穿着简朴,身上却没什么风吹日晒的影子,王芳更是保养得宜,皮肤紧致白皙,手指上还有戒指久戴后,摘掉留下的压迹。

喻圆在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打量喻圆,并感到吃惊。

他们和喻圆相处的时间有多久?

喻强和王芳自己也不记得了,满打满算三个月?兴许连这也没有。

记忆里的喻圆还是一副黑黑瘦瘦,流着鼻涕的瘦猴样儿,腿上套着三层棉裤,走起路来像外八,然后把手揣在棉袄的袖子里,圆溜溜的脑袋被剔成了板寸。

他们听说喻圆考上了京市的专科学校,本以为要面对的依旧是一个干巴瘦的乡巴佬,没想到是个唇红齿白的漂亮阔少爷,豪车接送,浑身穿戴名牌,日子看起来就过得不错,不知道在哪儿发了一笔横财。

一家三口相对无言,王芳和喻强早就离婚多年,此刻更是沉默,连挨在一起坐都极为不情愿,只好对着喻圆哂笑。

最后还是喻强苦着一张脸,双手垂在桌上,商量着说:“圆圆,爸爸知道这些年对不起你,但是爸爸也是没办法,你的新妈妈脾气不好,我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要是你回去,肯定会吵翻天,说不定爸爸又要离婚了,是爸爸没本事,唉……”

王芳赶忙接起喻强的话,假惺惺地擦眼泪:“圆圆,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怎么能不想你呢?这些年做梦都在想,但是妈妈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离开你后爸拿什么养活自己?连收银员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也是没办法。”

喻圆抿了一口咖啡,美式,无糖,苦得他浑身汗毛倒立,还是硬生生压下战栗,随即云淡风轻地放下杯子。

喻圆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像景流玉那样,双腿交叠,两只手松松交扣,搭在大腿上,微微后仰,闲适地依靠着椅背,向他们投以微笑,缓缓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舍不得我,不如这样,你们现在回去各自离婚,不能赚钱没关系,我可以赡养你们,钱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他说着,抬起下巴,向王芳示意了一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表示这是送给她的,展现自己不俗的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