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根没有任何表情,遇见熟人,似乎也只是提线木偶一般客套一下。那样的姿态,他也在卖血吗?给他的那些钱,果然不单单是干建筑赚来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尽管有些明知故问,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卖血。只靠工资支付给你,根本不够。”对方淡淡的表情,似乎说着别人的事情。
小马心里的复杂说不出来,强烈的罪恶感包裹住了心脏。他知道的,李存根在工地上班,从来不休息,每次跟他约定见面,也是利用吃午饭的时间,意味着每见他一次,就要饿一天肚子,还干着高强度消费体力的工作。
一看手表,果然又是他该吃饭的时间,小马道:“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我要回去上班了,你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吧。”
“是关于你找人的事情,我现在有点线索了,似乎有一户人家跟她密切接触过,而且根据那户人家邻居的说辞,那户人两个男人曾经送人到过北京,回来就置办了之前买不起的家具。很有可能是对方给他们的酬劳。”
本来打算下一次见面再说,作为再一次要钱的筹码,一时嘴快全说了,后悔的情绪涌上来。小马被激动过头的年轻男人一把抓住手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嘶,好痛,松……松开。”
“不,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不可以去见见他们,如果是他们送阿娇去了北京,一定会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见到她了。”
“话虽如此,也不能保证,这些只是我根据调查得来的猜测。你还是不要去了,他们警惕性很强,我再想想办法。”
一时又沉默下来,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出医院,“你没事吧,一直在发抖的样子。”
“还好,可以忍耐。吃点东西就好了。”
又聊了几句调查的事情,对方还想了解更多细节,似乎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以给他以安慰,时间已经来不及。他需要回去工作了。
告别了李存根,小马再次赶回省城。看到病情已经稳定下来的母亲,心里轻松的同时又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很矛盾。
想到医院里的年轻男人,心情复杂到无法疏解,理智与情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小马坐在医院的长凳上,久久没有动弹。
第四次拿钱的日子到来了,那户确定见过陈娇的人家异常难搞,不管问家里的谁,都不做理会。甚至那家的男人警告他,再去骚扰他就报警,小马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见李存根。
明明已经快进入初夏,今天的雨水多到不可思议,似乎天空破了一个大洞,全世界的雨水都从这里下完了。河岸上青青的草地异常生机勃勃,柳树在雨水的冲刷下抬不起头。
河上刮来的风里夹杂着细雨,无情地扑在脸上,小马将黑色的雨伞打低,走上桥头。下半身却不可避免湿了半截,粘腻的冰凉感觉很不舒服。
逐渐走到最高处,小马看见那个一如既往的黑色身影,河风打在他身上,衣角和头发都在狂乱飞舞,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人卷上天。这么冷的天,对方那单薄的穿着,看着就感觉好冷。
走到跟前时,对方抬起眼睛盯着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对上他的。虽然每次都觉得他似乎又瘦了,这次尤其过分,完全一副虚弱的样子,眼睛下青黑,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苍白。
“有什么消息……咳咳……没有,他们愿意……咳咳说吗?”说一句要咳好几次才能说完。
“你没事吧?”
“有点受凉,没关系。”这一句,也是在无尽的咳嗽中说完的。
“你应该多穿点衣服,这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每次看他都是这件风衣,虽然很有气势,一点也不保暖。年轻男人咬着冻到打颤的牙冠,僵硬地站着,“你去北京,有没有什么收获?”
“还没有。主要线索就是那家人,一定是他们送陈娇回去的,而且陈家支付了不菲的报酬。只是不管我怎么问,他们都不肯说。”
“这样啊。”李存根哑着嗓音答了一句,舔了一下干烈的嘴唇,他用手搓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将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整齐的钞票。
“你如果不够的话,慢慢给也是可以的。”小马良心发现了一点,劝慰道。
对方只是摇头,“你要帮我问出来,帮我找到她。我怎么都可以。”
小马看着那双简直不像年轻人的手,有些迟疑,每次的几千块钱对他应该是极大的负担吧。不但要没日没夜的工作,吃饭的时间甚至去卖血,而且现在明显病了,再不休息,一定会引发巨大的问题。
年轻男人把钱塞进他手里,感受到冰凉如树皮般的感觉离开。年轻男人一步一挪,走到中段就支持不住了,扶着桥墩蹲下来,在雨中蜷缩起身子。
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吧,同时伴随着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或许他就这样病死,就没人知道自己干得那些欺诈的事情了吧。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小马赶紧扶起李存根,被他身上的滚烫触感吓了一跳。
没有法子了,只能送他回去,小马大概记得对方宿舍的位置,打了车一直到建筑工地。这里的环境,真可谓是脏乱差,雨水将泥巴地冲刷出一条路,三合板盖起的房子冬季不保暖,夏季不通风。
一间小小的宿舍居然安排了二十几个床位,问了其他人才知道李存根的位置,结果一看那床,小马就傻了眼。说是床,只是一块木板,几件衣裳拼在一起简单铺着,没有枕头没有被子。
房间里什么味道都有,尿骚味儿臭汗味儿烟味儿,在潮湿的房间里发酵,令人作呕。一将人放上去,立马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嘴巴里咭哩咕哝念着,“阿娇,阿娇……”
“简直不要命了,一个月去卖一次血,肉也舍不得吃,奶也舍不得喝,天天白菜就大馒头。发烧好几天也不肯买药吃,说要把钱攒着找人,真是疯了。”
小马沉默着听床对岸的男人这样说,“你就是帮他找人的那个警察吧?”
一句话吓得小马肝胆俱裂,望向对方说不出话,对方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可都知道你呢,你在帮他找人,他的钱几乎都给你了。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没,没有啊,我一直有在好好找,还去过北京找。”所以他真的有努力。
“哦,是吗?你也知道找不到吧,还在找?有什么意义。”对方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笃定了他在骗人。
“这小子平时很节省,你知道的,拿了他的血汗钱,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做坏事的人,就算一时侥幸,老天也是长眼的。”对方点着烟,意味不明说话道。
小马的心几乎快要跳出来了,自以为算无遗策,殊不知比自己聪明的人多的是。从建筑工地回家之后,小马想了很久,又接到一个电话,下定决心去找中介来看房。
再次见到李存根是一个星期后,对方等在他下班路上,依然消瘦苍白,好歹咳嗽似乎缓解了一点,“那天我醒了之后就去看病了,你放心,我身体没问题。该付给你的钱不会少一分,现在那户人家怎么说?”
小马抓抓头发,“你觉得你这样找下去,可以找到她吗?”
年轻男人有点迷茫地看过来,“不是已经有线索了?你也说过一定可以找到的。”
“你不觉得你过得很辛苦吗?几乎是不要命了,赚的钱却没有一分用在自己身上。你的工友说你过得很苦。”
“可是,只要能找到阿娇,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他无所谓道,那样的表情,确实不觉得生活艰难。
小马苦笑,“可是我累了,你知道吗?今天我接到电话,那家人居然搬家了,连邻居都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可见他们躲避我的决心,最重要的线索中断,无头苍蝇一样,还需要无止境的投入,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得关你什么事,我说过会给你钱,你只要帮我找就行了……咳咳……现在是什么意思……”因为着急,他不禁呼吸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