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秀才埋头读书。当初说好的“以工抵债”似乎是陆有仪一个人做工。元滢滢依然看杜秀才不顺眼,便要他晚上帮忙记账。杜秀才嘴上说着他是读圣贤书的,不记账。元滢滢便道:“你要吃白饭?”
杜秀才脸色青红:“我夫人有做活。”
元滢滢了然:“你便是承认了要靠有仪养着你喽?”
杜秀才当然不会承认。他思想传统,认为男子应顶天立地。说他是靠着陆有仪才安稳住下,岂不是驳了他的脸面。
杜秀才拿起毛笔记账。元滢滢在他后面瞧着。杜秀才面露得意,想他一手楷书,端正至极,定然让元滢滢开了眼界。元滢滢却道:“没有迟叙写的好。”
杜秀才手一抖,差点写错了字。他追问,何人是迟叙。
“迟叙和你一样,是落魄秀才。”
元滢滢说话直接的性子,屡次叫杜秀才涨红了脸颊。他笃定元滢滢在胡说,肯定是随意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来折辱他。元滢滢同他较劲,当即把迟叙寻来。但第一次未找到,说大门紧闭,迟叙不在家。
晚上,元滢滢亲自前去找了一回,大门仍然闭紧。元滢滢没有离开,站在原地等候。她耐性不佳,幸好不到一盏茶的时辰迟叙就出现了。他面带倦色,手提一红木方盒。听罢元滢滢所说,略一颔首,说道走罢。
元滢滢问他整日不在家,去了哪里。要知科举在即,书生都在发奋念书,杜秀才就是以此为借口,不愿帮忙记账,哪怕只用花费他零星的时间。元滢滢知杜秀才考中了,就会平铺青云,只有让他现在吃点苦头,知道陆有仪的辛苦,日后才会心生感激。元滢滢把想法告诉陆有仪,她眼眶轻颤,握紧元滢滢掌心诉说感激。陆有仪思虑之下觉得一点点时间对读书无碍,便不曾阻拦。
迟叙是为人抄书挣钱。原本只是去书院抄写,但因他字写的好,名头逐渐传了出去,便有府宅的人上门来找他去抄写各种孤本。
见元滢滢带回一人,杜秀才打量过后,心中不服气,想元滢滢随便寻来的书生,难不成就能比他写得好。
路上,迟叙已知内情。他未曾多言,抬手,撩袖,蘸墨落笔。杜秀才初时不以为意,待看到了迟叙字迹有力,只是记一本小小的账册,他写得流畅清晰,令人一目了然。杜秀才的脸色渐渐变了,看迟叙衣袍简朴,有几处新添的补丁,想来和他一样是穷书生,且看起来比他更为贫寒。但只在记账一事就可见二人高下,杜秀才草草敷衍,而迟叙神态认真。
元滢滢举起刚写好的账本递到杜秀才面前,面露得意,仿佛是她亲手所写:“如何?”
杜秀才眼眸黯淡:“技不如人。”
元滢滢头次从杜秀才口中听到认输的话,心中畅快。迟叙见她目的达成,欲开口离开。元滢滢眼珠微转,说天渐渐冷了,迟叙住的小屋四面通风,非要把人身子冻病了。反正她已经收留了陆有仪和杜秀才,再多迟叙一人不妨事。
吕西翎爱看热闹,但倘若热闹是和读书写字有关,他便提不起兴致。在刚才杜秀才和迟叙比拼记账时,伙计们团团围在旁边,唯有吕西翎坐在柜台后,胳膊支着下颚,眼睑缓缓垂下。直到听见元滢滢说要准备空房间,他才猛然清醒,埋怨元滢滢给他出难题,后院三间屋子都有人住,哪还有空房。而且吕西翎心中是不愿迟叙留下,便道:“不如让迟公子住客栈。我自掏腰包,不走公账。”
迟叙皱眉,他虽然家境贫寒但颇有骨气,还未念出个名堂便要靠别人的帮助才能过活,他不愿如此。元滢滢先他一步开口拒绝,说后院还有一间小库房,只是杂物太多,迟叙若是住下需得和货物同处一室。不过迟叙搬来,日子肯定要比待在深巷中要过得舒坦。这里笔墨纸砚充足,每日有菜有肉,保准能把迟叙的身子养好。
迟叙想要拒绝,他同人交往总是保持疏远的距离,不愿多麻烦他人。可元滢滢一而再再而三地关心他,这次他竟张不开口婉拒。
住在这里就意味着能够每日和元滢滢朝夕相对。迟叙心底竟生出向往。因此,他对着满脸写着“快拒绝啊”的吕西翎略一作揖:“有劳。”
吕西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收拾房间,嘴里抱怨点心铺子快成了收容所、不收钱的客栈了。元滢滢抚向他的后背,从肩头到腰窝,柔声保证:“就最后一次。”
见吕西翎仍旧皱着一张脸,元滢滢摸出怀里的点心送到他唇边。吕西翎瞧都未瞧便张口吃下,寡淡的味道令他皱眉:“这是什么?”
元滢滢偏首看他:“你忘记了?今日新推出的燕窝糕。虽然无特别的味道,但滋补美颜。”
吕西翎打断道:“我是男子,用不着它。”
元滢滢意味深长:“倘若你再生闷气,紧皱眉峰,肌肤就会变松。初时或许看不出,到了二十岁三十岁,你同迟叙站在一起,旁人定然会觉得他比你年轻几岁。”
吕西翎不信,他可比迟叙小上几个月,在外人眼中只会是他年轻,怎么会觉得迟叙比他小几岁呢。吕西翎刚要皱眉表示不理解,想起元滢滢的话下意识松开眉峰,不情愿地说道:“仔细想想,燕窝糕味道尚可。”
元滢滢抿唇轻笑,见吕西翎张开嘴巴,便将手中的燕窝糕递去。元滢滢共带了三块,全都进了吕西翎的腹中。他仍然忿忿不平,说元滢滢拿店里的点心安抚他,太不上心了。要是在过去,元滢滢可是要排长队买烧鸡回来犒劳他的。元滢滢不解,说烧鸡师傅已进了吕家,烧鸡生意做的红红火火,旁人可能要一早排队才能买到,可吕西翎想吃只需说上一声就可。吕西翎气极:“你难道不知何为类比?我拿烧鸡做比,不是当真想吃烧鸡,只是要你多花点”
多花点心思。
自从陆有仪搬来,元滢滢和她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姿态亲昵。吕西翎怨杜秀才没用,连娘子都管不住。身子妻子,陆有仪不陪在杜秀才身旁,而是黏在元滢滢身旁,这叫怎么一回事。
但吕西翎说不出口,他一个大男人,说出这些话来太过腻味。元滢滢还未听到,他自己便觉得受不了了。
元滢滢见他神色恹恹,提议道:“你点菜,我亲自下厨如何?”
吕西翎满口拒绝,若是厨房毁了,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何况,元滢滢做的饭菜能不能入口暂且不说,油啊火啊的若是伤着了她……吕西翎一想到元滢滢躺在床榻,脸色灰白,说着后悔下厨房了,就忍不住再次皱眉。
他道:“你给我绣个荷包。”
元滢滢犹豫:“我女红不好。”
吕西翎心中大骂元父,他究竟在元滢滢身上用过心思吗,怎么她样样不通不精。吕西翎坚持要一个荷包,只要是元滢滢亲手绣的,即使丑出天际他也认了。
听他如此想要,元滢滢便点头应下,在想该绣什么花样,花鸟鱼虫,或者山川湖泊。
迟叙搬进了收拾好的屋子中。有一床一柜一桌一椅,正对着窗户,光线甚好。床榻周围是各色杂物,除了桌椅板凳,还有米面鲜果,架子上放着成盒的点心。迟叙感慨元滢滢当真心大,不怕他一时饿了馋了,把点心吃光,再有客人登门元滢滢就拿不出点心。
竹兰来送饭菜,元滢滢跟在后面。她腰间的香囊敞开,红绿丝线从中冒出,缠在她的手腕处。元滢滢手中握着一块四方布料,石青颜色。
迟叙当然不能吃白饭,他留在客栈同杜秀才一样要做活。迟叙心中负担稍松,觉得如此甚好,叫他白白享受元滢滢的帮忙,他才会坐立不安。
竹兰抬脚离开,看到元滢滢未动,以为她有其他事情需嘱咐,便先行离开。迟叙细嚼慢咽,目光落在元滢滢身上,见她一脸纠结色,盯着手中的布料发愁。
元滢滢幽幽叹气,抬首不见竹兰的身影。
迟叙道:“她刚走不久。”
??[413]第 413 章
元滢滢本想和竹兰商量荷包选择何等花样,看她不在,就把难题递到迟叙面前。
迟叙问她女红如何,元滢滢回道不甚精通。迟叙便知元滢滢的女红功夫浅显,提议她可以绣一些花上去,莫要选梅花水仙这些繁复的花样,可选梨花牡丹,线条简单,容易落针。
元滢滢犹豫:“男子的荷包带花,恐怕不妥罢。”
迟叙神情一怔,未曾料想到元滢滢竟是为男子绣荷包。看她神情,定然不是为长辈所绣,更不可能是为了他,必定是某个年轻郎君。迟叙心中惨然,但仍旧为她出主意:“竹子、青松,湖泊都适合男子。”
元滢滢眼睛一亮,决心就选湖泊。她想,湖泊容易绣出,不过用黑线定型,再用青线缝制湖水,用白线做出波光粼粼的模样,荷包就成了。
元滢滢兴冲冲地拿着布料离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迟叙心绪不宁,猜测荷包的主人是谁,会是吕西翎吗。
自迟叙来后,杜秀才从方方面面遭受到了打击。做策论,记账本,他样样比不上迟叙。杜秀才倨傲的气势有所收敛。沉下性子的他意识到陆有仪的不容易,竟会在陆有仪做鞋时倒一碗茶。陆有仪在厨房忙碌时,他递上调料罐子。如此细微的改变已经让陆有仪惊喜。虽然在元滢滢看来,这些都是杜秀才应当做的,只是过去他未曾做,如今慢慢回到了正轨上。但元滢滢心中庆幸把迟叙接了来,才能让杜秀才知道过去他有多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