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缓了语调,“夫子?安心,此案已结,日后不会再生?任何?事端。”
杨歙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疑惑,“不知……王爷为何?帮臣?”
晏翊心中念的是她,可眼下?却是端着一副恭敬模样,特还起身朝着床榻颔首,“夫子?博学多识,其?品行天?下?皆知,孤从前便有幸读过夫子?文章,更觉其?文采斐然,见识超群,自是深信乃忠良之士……”
他夸了杨歙文采,又夸他品行,到?了最后,他大手一挥,扬声道:“夫子?品格令人钦佩,孤自愿尽这绵薄之力,助夫子?洗清冤屈,以慰天?下?儒子?之心。”
一席话说得杨歙红了眼眶,他也未曾想到?,此番受难,会有诸多学子?冒死替他求情,甚至连那声名摄人的靖安王,也愿与他相助。
可杨歙还是隐隐觉得何?处不对,但此刻他身体尚未恢复,时不时还会觉得晕沉,便也顾不得深思,只拱手谢了晏翊恩情,便喝下?一碗汤药睡去。
杨歙在靖安王府里?休养了足足两月,这两月期间,无人敢入府搅扰,直到?他伤病彻底痊愈,晏庄才下?令传他入宫面圣。
按照晏翊的谋划,晏庄先是宽慰杨歙,温和的语气里?满是关切,“卿受此冤,实在令人痛心。”
说着,晏庄疼惜地上前,亲手将杨歙搀扶起身,甚至垂下?泪来,“今日得见爱卿无恙,朕心中大石总算落地。”
杨歙怎敢有半分怨怪,自是用那仁君之名将晏庄盛赞一番,到?了最后,听?到?晏庄要将他从汝南太守之位,官升至大司徒时,杨歙心头猛然跳了一下?。
晏庄温声朝他笑道:“朕允你归乡三月,待三月之后,再来京复命。”
自晏翊将杨歙接出廷尉狱后,晏庄便心头不愉,他最初的确对此案是有过怀疑的,但一看那万千学子?来替杨歙求情,便不愿再将其?放过。
晏庄忌惮他在文人中的威望,也忌惮他所传道受业时的不知遮掩。
晏翊便出此一计,将杨歙官升大司徒,留京任职,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似委以重任,实则官职越高,身上担子?越重,何?来工夫再去传道解惑?
晏庄深觉在理,遂应允了此事。
离开皇宫回到?了靖安王府,汝南那边来了回信。
一月前杨歙手上的伤有了好?转,可提笔书写?时,便写?信去了汝南,信中只道一切平安,对身上伤势以及案情一事,很少笔墨。
如?今接到?回信,杨歙将信件拆开来看,身旁的晏翊并?未回避,而是翻着茶盖,故作无意看他,实则那眸子?一直落在杨歙面容上,观他神情。
见他先是松了口气,后又蹙起眉头,便出声询问?,“可是府中出了何?事?”
杨歙叹了口气,强挤出一丝笑意,“无妨,是家中晚辈此番受了惊吓,也跟着病了一场,估摸休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晚辈?
晏翊冷眸骤然蹙起,便是想要缓那神色,此刻也有些压不住了。
“是何?人?”他声音隐隐透了一丝寒意,“可是杨昭?”
杨歙摇头道:“并?非是犬子?,是臣那拙荆家中的晚辈。”
见晏翊脸上神情莫测,不知在想何?事,杨歙将信收进?袖中。
晏翊虽不似传闻中那般冷绝,却还是能让人觉出疏离感与那股隐隐的威压。
杨歙上前朝他恭敬行礼,“臣谢过王爷这两月的相助与照拂,如?今家中盼望归乡,便想于明日启程回汝南。”
晏翊敛眸,缓缓颔首,“的确,想来家中定是惦念,还是早些归家才能安心。”
说罢,他抬眼又朝杨歙看来,“孤亲自送夫子?回去。”
杨歙又是一怔,“这……这未免太过劳烦……”
晏翊弯唇轻笑,“孤对那典籍还有众多不解之处,若能得夫子?解惑,实乃荣幸,怎能是劳烦?”
杨歙原本还欲推拒,想用他三月后归京再与晏翊论?学,谁知还不等他开口,晏翊紧接着又道:“再说,路途颇远,孤也忧心夫子?身体,此行便让那太医跟着,若是回了汝南,也正好?能替你府中晚辈诊治一二?。”
想到?信中所写?,女儿已是昏沉半月未见清醒,杨歙自是盼着能有这医术高绝的太医一并?回府,这便不再推拒,又是行礼言谢。
番外三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
从洛阳到汝南郡这一路, 晏翊带着侍从亲自护送,且给?杨歙安排的马车,规格与他?的一致, 这半月路程里, 他?是半分也未曾亏待杨歙。
连杨歙自己都?觉受宠若惊,也觉十分纳罕,照理来说,他?与靖安王之间应当没有任何交情, 饶是他?学子遍布大东,也未曾听闻过有谁与靖安王有私交。
最让杨歙惊奇的还不止于此, 某日途中休息时, 晏翊来寻他?论起《尚书》,杨歙此番被扣罪名, 便是他?那学子故意曲解他?所著《尚书》中的批注, 所以乍然听到晏翊谈及这些,他?自是警惕, 半晌不语, 只听晏翊在说。
可听着听着, 杨歙心中警惕便逐渐被疑惑所取代。
“王爷这些观点, 皆是从何处得?来?”杨歙忍不住开口询问?。
晏翊眉眼未见半分异样, 只轻咳一声,道:“皆乃孤自己所参,因不知对错与否,这才特?来寻夫子请教。”
杨歙凝视晏翊良久,方才压下心底的那股惊涛骇浪,他?缓缓颔首,恭敬道:“臣实不敢轻易置评王爷之见, 然则事有凑巧,王爷方才所论,竟与臣之所思?颇有契合之处。
岂止是“颇有契合”,简直与他?不谋而合。
杨歙怎能不惊,晏翊方才口中那段论述,有些的确是他?从前讲学时所提及过的,被人知晓便不算稀奇。
可令他?惊诧的是,晏翊所述中还有一部分见解,竟与他?记录于私册的注释极为相似,因那些尚未注完,杨歙便一直未曾公诸于世,这般看来,唯有巧合才能解释得?通。
痒意脑中浮现了宋知蕙伏在案前书写的模样,那沉冷的眉眼中,不知不觉对了一抹温度,他?敛眸道:“能与夫子所见契合,实乃孤的荣幸。”
杨歙松了芥蒂,这便当真与晏翊论起《尚书》,晏翊原也只是为了与他?多近些关系,才主动寻来说这些,却没曾想两人促膝长?谈一番后,他?当真收获颇多,心里对杨歙也多少起了敬意,难怪杨歙入狱后,天下儒士皆要于他?请求。
马车来到汝南郡外,还未入城,便已?见到城中学子出来相迎,还有那汝南郡的各处官员,以及杨家里里外外二十余人。
晏翊掀开车帘,朝那黑压压一片的人影看去,未见到那个身影,眉心的冷沉便骤然加重。
马车来到城门外,杨昭虽说刚满十五,年纪尚轻,却是恪守礼数,饶是心里再?惦记父亲,也还是先与众人一道向?晏翊行礼。
待得?了晏翊应允,他?才起身朝杨歙的马车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