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时干脆把脚上还挂着的那个形单影只的拖鞋甩脱了,整个人笔直□□地站在椅子上面,先仰头理直气壮地攥着啤酒罐喝了一大口,然后用手背胡乱擦了下唇角后,就把它藏在了身后。
“有本事你来拿。”
她倔犟地低垂下头,去看旁边的男生,话语中好似莽着一股劲儿。
周聿也偏头睨她,半天不说话。
其实他也并非真的生气,看她这副情绪不好的样子,他也是可以大气地忍耐退让几分。
喻时还在试图说服他:“之前你吃了我的绿豆沙,这次我喝了你的饮料,就当抵了。”
周聿也忍不住扯动唇角,目光中露出几分好笑:“你说这是饮料?”
喻时:“有问题?”
周聿也干脆抱肩呵笑,丢给她一记冷淡的眼神。
“你说呢?”
喻时才不管这些,今晚上她受的气已经够多了,此刻的她只想发泄,站在椅子上走来走去,也不怕掉下去,见周聿也没有抢的打算,她便拿出来又放肆地喝了几口,喝到眼圈发红,鼻头也开始堵塞。
“你说,那些家长凭什么觉得他们觉得正确的言论对于别人来说就是对的?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帜,却在堂而皇之地一次又一次伤害她们,他们凭什么啊!”
她脸颊通红,目光有些潮湿,一双黑润眼球在寂静的黑夜里亮的厉害,可眼圈都是红的,明显是忍着哭意到了极点。话说到高昂处,情绪难免激动,再加上她站得高,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下,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周聿也立刻起身,插在兜里的手探了出去。
可喻时自己及时稳住了身形,手摆在半空维持着平衡,明明没喝几口,倒像个酒鬼一样,头发有些乱,脸红酣成一片。
周聿也探出去的手扑了个空,可他也并没有收回,也没有再坐下,而是站在她面前,澄黑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我想学数学,不想学物理有什么错?!她就非要......非要逼着我去学那些不喜欢的科目......我数学那么好,考的将近满分,她却从来都没有夸过我一句......从来都没有。反而到了其他学科上,但凡有些差,她就......开始数落我,让我上进,可我明明很努力了啊......”
应该是喝的很急,她胡乱说着话,没说几句就开始打了几次嗝,胸口堵成一片,眼圈红的滴血,偶尔有几分晶莹从眼角滑落,面上满是伤心和难过。可即使语气哽咽地不像样子,但她还是不停叙说着,似是抓住了好不容易倾诉的人,这一阵时间,就好像要把这几年所受的委屈统统都要发泄出来。
而周聿也在这个过程其实并没有过多回应她,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喻时更需要的是倾诉。
倾听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所遭受的忽视和忍耐。
夜色浓郁,月光如银镜,莹白发亮,站在长椅上的女孩絮絮地说着,面色发红,秀气的眉稍叠起,手不时抬起来在空中指点几下,语气带着几分哽意。而立在她面前的皮肤冷白的男生,身形高挺瘦直,插着兜笔直地站在凳子上伫立着的女孩,面容平和清隽,正沉眼专注看着她。
直到看到了她打了一声喷嚏,少年才从鼻息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目光稍移,落在了后面椅背上他搭在那里的外套。
喻时身上原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T,不知何时肩膀处搭上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开衫,尺码瞧着有些大,但挡风御凉还是很管用的。
直到她好像说累了,手中提着的罐里的酒也见了底,松了劲儿,眼睛一闭,身子直愣愣地往前一倾,面前的男生眼疾手快地抬起胳膊,往她跟前一站,女孩的头就踏踏实实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风掠过她白里透红的脸颊,还有耳廓的几根碎发,吹倒在了他身上的黑色短袖上。
周聿也动作姿势不变,神色自若,只不过微抬起想要去揽她腰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后被他若无其事地放回了口袋里面。
“你倒是胆大,闭住眼就往地上趴。”
他冷冷开口,一说话,夜色浸的凉意尽显,可唯独他的身上是热的。
喻时依旧闭着眼睛,闷闷开口,嗓音有些哑,但语气听着还算平静。
“这不是你在这里吗?”
一句落下,周遭声音好似消寂,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先热腾了起来,扑跳地一声比一声重。
第二十颗星球
周聿也闭了闭眼, 再抬起薄洌的眼皮,低头,就看到了抵靠在他肩膀上的女孩, 一双脚踩在椅子的边缘处, 白里透红, 脚趾处红的如熟莓, 但有些许的擦破皮, 上面还沾了点灰色的石子和泥土。
他顿了下,等她起身下来在椅子上坐稳后, 他才抬脚返回小卖部门口,再走过来时,手上多了一双新拖鞋,然后放在了下面,还拿了几张纯白的卫生纸。
喻时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放在椅子下面的拖鞋,上面还有个兔子图样的点缀,又抬头看看面前的男生。
周聿也耷着眼皮, 淡淡的目光下垂,落在她白净无瑕的脸颊上,视线继续下移, 然后抬起攥着纸的手, 去将她脚上的淤泥不轻不重耐心地一点点擦去。
毕竟是接触到脚心,上面还有多少有些硌人的石子, 卫生纸碰上来的时候, 因为相互摩擦, 她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小声地嗫嚅了一声:“痒……还有些疼……”
长长的睫毛下, 是一双漆黑无垠的圆眸湿漉漉的,还发着红,此刻正反应迟钝地抬起眼看着眼前的男生,嘴扁着几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但周聿也看上去很是淡定,神色没什么变化,伸出手将她后缩回去试图掩进裤脚里的脚踝十分精准地捏住后,又毫不留情地拉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截白皙,继续用纸擦着上面的脏污,但还是有些明显的,他又将力道放轻了一些,只不过,这次他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喻时,这一辈子不长,对自己好点。”
屈腿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应该是被这一句话吸引住了心神,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过多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只沉默着吸了一下口气,有些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等周聿也重新站起身,安静片刻后,喻时忽然吸了一鼻子,抬起头利落地从椅子上下来,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穿上了那双新拖鞋,然后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他,语气还算可以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晚安”,然后就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进了楼。
周聿也伫在原地,唇角微抿着,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间,默不作声,半晌,他浅浅松了口气,抬起手捏了捏有些发热的耳垂。
直到女孩纤瘦的身影终于彻底不见了,他才彻底将身子放松下来,抬起一边的胳膊放在脑后虚枕着,然后晃动了一下功勋脖子上挂着的狗绳,语气很淡地说了句“功勋我们回家”,便牵起了功勋,一人一狗于是就这么步伐缓慢随散地往家门口摇摆过去。
/
喻时回到家中,屋内一片安静,她的卧室也没有了离开时点的狼藉,书已经回归了原位。方才发生的争吵好似已然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可喻时知道,没有过去。
正如她的中考,早就在她知道那次事情的真相后,间隙的种子就已经种下,升入高中以来的这么些日都成为了滋润它的良肥,直至今日终于破土而出,茁壮而立,谁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除非把它彻底拔掉。
唐慧的房间已经没有声响,但灯还亮着,喻时过去轻轻敲了敲门,低声说了句:“妈我回来了”,屋内没有回音,但她知道她妈听见了。
母女俩都默契地没有在这个安静的深夜再继续平添争吵,喻时在她的房门前停留了一会儿,等注意到她妈门缝里不再泄露出光亮,才踩着很轻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倘若这场争吵是喻时早就知晓无法避免爆发的,可一时情绪失控把那件事情说出来的却是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