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恒称得上一心一意的殷野白当然也没有和李蔚“再续前缘”,李蔚在六年前结婚,妻子出身名门,拜在一位物理大师门下跟着做项目,因为两人都工作繁忙,他们的独子才刚刚出生不到六个月。李蔚在不当值的时候,也会带着孩子到台馆玩耍。
这一世,从头到尾,殷野白都没有和李蔚有丝毫过线的关系,简单而纯粹。
李蔚在昏睡中毫无知觉,苏恒也就没了可慰问的对象,他放下带来的鲜花,陪着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从李蔚病房出来的苏恒不太想立刻回寝殿,若是殷野白父子间的对话一时半会没结束,他回去撞个正好,那才叫白折腾。他独自一人沿着临水的木廊往花园走,天气很好,谈不上炎热,小风悠悠吹着,空气中飘散着植物草木的清香,苏恒却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远远见着有园丁在清理草坪,他走过去要了一支烟点着,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宁卓颖……是下一个李蔚呢?还是,下一个苏恒?他有些拿不太准。
苏恒漫步在月池的边沿,风吹水面荡漾着自己影影绰绰的身影,看上去眉目不清。他指间的香烟缭绕着焚烧的烟气,烧了快一半了,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夹在指间,并没有想吸的冲动。殷野白不喜欢他多碰烟草,他自己也不是很依赖这东西,这么多年下来,确实很少吸烟。
一直到燃烧的烟头烫着了指间皮肉,苏恒才手忙脚乱地将就吸了一口的烟捻熄。
他看着自己白皙指缝间被烫得微红的肌肤,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毕竟不年轻了啊。苏恒看着水中倒影苦笑。倘若倒退十年回去,他自信有自己在,那姓宁的小侍长也就只配给殷野白穿穿衣服端个盘子,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年轻了。哪怕殷野白哄他哄得再好,他还是知道……有些东西,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
从医院回来的两天里,殷野白从没有主动和他亲热过,要说正经八百地做爱,也是仅有一次,那还是苏恒自己半夜偷偷爬了殷野白的被窝自从医院回来之后,二人照例安置在殷野白的寝宫内殿,睡在同一张床上,然而,根据殷野白的吩咐,他们二人的寝具被东西分开,若是苏恒老老实实睡觉,从夜里躺下到次日起床都别想碰到殷野白一根毫毛。
平日里相处,连搂搂抱抱都少了许多,更别说往常习惯的抚摸亲吻。
如此冷淡的殷野白,搁在十年前,自己还年轻的时候,根本不可能!
散着步走了半圈的苏恒心中郁气散了许多,开始琢磨着今夜是不是再爬一次被窝?
他有些时候也不太懂殷野白的想法。昨夜他掀开被子钻殷野白的寝具时,殷野白的反应很热情,随后的性交也算酣畅淋漓,彼此尽兴。苏恒觉得,殷野白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至少很喜欢和自己做爱。可是,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表现得那么冷淡呢?
在外边消磨时光到下午近三点,苏恒才慢悠悠地乘车返回宫中。
宫人告诉他,殷野白已经出门了,宁卓颖随侍。他才好些的心情又阴了两分。
既然闲着也是无聊,最近事多苏恒也不好出门,就去健身房做了九十分钟运动,出来时宫中仍是空荡荡的,殷野白还没有回来。他这才找到自己的手机,打算去书房坐一会。他这个私人号码很少人会打,一般就是拿来打个小游戏上个网之类的,此时打开电话一看十二个未接来电,顿时就惊呆了。狂打他电话的,是云朵。
“我刚才没听见。有什么事吗?”苏恒立即将电话回拨。
【先生,我收到消息,殿下今天下午约见了景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云朵急匆匆的声音。
苏恒脑子里嗡一声响,有了短暂的失神。
【我一直联系不上您,只好先一步出门了。您放心,殿下和景先生只是在帝国饭店的茶室里说了一会儿话。具体说了什么,我也打听不出来。现在殿下已经在返驾途中了,我待会儿就去见景先生的经纪人梅女士,一准有信儿。您等我消息。】云朵似乎在开车,电话里难免传来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微弱声响。
“不要妄动。”苏恒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稍微清了清嗓子,恢复情绪。
“既然殿下已经和景传英接触过,这件事就不再于你我的控制中。你立刻回来,不必再见梅襄。从今以后,景传英这件事你都不必再过问了。”他轻而慎重地对云朵下了命令。
如果他早一步接到云朵的电话,就绝不会让云朵跟着殷野白出门。也亏了云朵是云台宫有身份的侍从,是叶霜青一系的中坚,今日随侍殷野白的又是宁卓颖这个刚履职不久没有根基的侍长,否则,她这样随意刺探殷野白行踪,就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云朵也知道今天这事做得凶险,苏恒既然下令不许再做,她也自觉尽心尽力了,当即答应了一声,路口直接掉头往云台宫回来了。
与此同时,殷野白的车驾上,殷野白正在和叶霜青视频通话。
“刚才我和景传英见了一面。”殷野白说。
视频在线的叶霜青脸都僵了一下,在叶霜青想来,景传英就是个定时炸弹,单看谁来引爆而已。他没想到的是,正经查刺杀案的殷不落没过问景传英,殷野白却破天荒地去接见了一个身份不名的小艺人。他不知道殷野白见景传英的用意,更不知道殷野白此次和自己谈话的用意,一瞬间心思百转。不过,这个视频通话是单向的,殷野白能看见叶霜青的影像,叶霜青却只能听见殷野白的声音,他就算想察言观色,也很难知道殷野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叶霜青是莫名其妙就被苏恒绑上了一条船,这么多年下来了,他也习惯了把自己当作苏恒的自己人,按说殷野白最应该忌讳底下人串联,可是,苏恒与叶霜青关系亲密,他又隐隐地觉得放心。若没有叶霜青保驾护航,殷野白也很担心苏恒在云台宫过不舒心。
此时叶霜青脸色微变,殷野白立刻就知道他和苏恒私底下谈过景传英的问题了,或许还建立了某种默契。对此,他也不觉得震怒生气。反倒是叶霜青对苏恒的这一点儿回护,让他颇觉满意。
“我今夜在密山行馆下榻。小宁会带景传英去露庄。待会你亲自回宫一趟,当面把我歇在露庄的消息透露给苏恒。明白我的意思么?”殷野白慢条斯理地吩咐。
密山行馆里关押着殷不器,殷野白想要秘密见他,这件事并不让叶霜青奇怪。奇怪的地方在于,他拉了景传英当挡箭牌,还非要叶霜青透露给苏恒知道!这是刻意刺激苏恒,让苏恒吃醋发飙吗?……猜不透殷野白的意思,叶霜青震惊之余还有些惶恐。
若是无关大节的小事,叶霜青想得明白违抗命令的后果,他多半就敢仗着殷野白的倚重宠爱自己做主了,然而,今天的事涉及到密山行馆,给叶霜青几个胆子也不敢狂想妄为,殷野白特意交代了他,他再是猜不透殷野白想对苏恒做什么,依然要硬着头皮去哄骗苏恒。
不管他和苏恒多好的交情,对于叶霜青而言,要拼死效忠的主子终究只有殷野白一个。
“是。霜青明白。”叶霜青屈膝领命,又有些犹豫,“殿下……”
殷野白原本不想多做解释,念及叶霜青性子里那一丝蛮横,倒也有了几分顾虑。若是叶霜青一边照着自己的吩咐骗了苏恒,一边又暗示苏恒这就是个骗局,自己那一点儿顺手为之的小计划岂不就彻底曝光了?车里还有宁卓颖等人,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太仔细,只淡淡提醒道:“有个不记名账户,你去查查。”说着就挂断了视频连线。
叶霜青很快就收到一串数字,很显然这就是殷野白所说的不记名账户。
通常情况而言,不记名账户的持有人是无法被确认身份的。不过,只要能拿到资金进出的流水,就能确认上下两条线的存在。云台宫拥有全球顶级黑科技,查一些数据上的资料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叶霜青拿到账户信息就转给了L省的殷不然,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拿到了一份顺藤摸瓜的详细资料。
景传英是宫中的暗棋。关系极远,埋得极深,甚至连景传英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为宫中办事。拿到这份资料的叶霜青不禁苦笑。准确来说,景传英并未因差遣单这件事暴露,差遣单事件是针对苏恒的一次构陷,景传英只是恰逢其会,就算不是景传英,也会是张传英,李传英。之所以凭一个账户就挖出景传英与宫中弯弯拐拐的关系,简直是开了天眼。
他想起苏恒与自家殿下都是重生过一次的人,这件事就有很好的解释了。殷野白上辈子就知道景传英的身份有问题,这个账户恐怕也不是今生才挖出来的,而是前一世的调查结果。
景传英是宫中的人。这件事景传英不知道,宫中知道。殿下在此时与景传英接触。
接下来呢?苏恒会以为殿下另觅新欢?为此他会紧盯着景传英。而自顾不暇的宫中会选择快刀斩乱麻,彻底切断景传英这条线。结果是,苏恒会收到景传英的死讯。……可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叶霜青彻底混乱了,他根本想不通殷野白究竟想做什么。
一件事先涉及密山行馆,后涉及宫中暗棋,叶霜青脑子再是一团乱麻,也知道在这件事上绝不能出一点纰漏。殷野白要他对苏恒说谎,他就得说一个干干净净完美无瑕的谎。
叶霜青这天原本在近畿巡营,这处军区在殷野白遇刺事件中蒙受的损失最大,一名中将三名少将尽数殉职,也是害怕军心不稳,叶霜青每天都要乘机过来看看。收到殷野白的命令之后,叶霜青不得不吩咐副官预备直升机,他要立刻赶回云台宫执行骗人大计。
叶霜青赶回云台宫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因殷野白不在,随行的宫人侍卫走了一大半,寝宫里显得空荡荡的,苏恒窝在书房里打游戏,殿内只开了几盏小灯,越发显得昏暗空旷。看着苏恒沉默寡淡的脸,叶霜青知道他心情并不好,此时叶霜青还不知道云朵已经泄漏了殷野白下午约见景传英的事,只以为苏恒是为殷野白的晚归不高兴。
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叶霜青阴着脸走进屋,也不说话。
苏恒感觉到有人进来,原本以为是个宫人,可是这人进来了不说话也不动,他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侧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阴着脸的叶霜青,唬得他连忙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关切地问道:“霜青?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快坐下。”说着就给叶霜青倒茶。
叶霜青木着脸坐下,苏恒给他倒茶,他接了顺手就放回茶几上。
这狗脾气……苏恒腹诽一句,倒也不至于真的和叶霜青置气,好声好气地问道:“谁惹你啦?大半夜的来找我,难道是我?你就要我死,也得给句痛快话吧?我到底是怎么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