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献正要出发去赴同科进士们的宴席应酬,一听是工部?尚书, 猜到惠王爷替他打通了门路,便托何文宾替他跟同科们告声?罪, 当即跟着小厮走了。
别的二甲三?甲进士都?在巴结吏部?官员希望能够留京,狄献家中拮据没银子走这条路, 有银子他也?会求吏部?放他去青峡县或临县做知县,如今天降惠王将这个?机会送到他手里, 就算吏部?尚书今晚请他吃席,要给他一个?比状元郎还好的京官, 狄献也?去定了工部?尚书的严府。
夕阳如火, 狄献看?着地上他长长的影子,边走边回忆起了父亲。
父亲去世后, 狄献曾奉父亲的遗愿远赴青峡县, 将父亲的一缕白发埋在父亲亲自选好的新渠渠首一侧。父亲说,如果抱憾之人死后的魂魄真的会留在人世,他的魂魄便会被这缕白发牵引而来,父亲会一直守在黄河岸边, 直到新渠修好为止。
那一年,狄献沿着父亲选定的新渠渠道走了一遍又一遍,也?亲自查勘了丰延渠那些几乎废弃的、堵塞的数十条旧渠道,一条条蜿蜒的破败渠道像是化成了老父亲脸上的皱纹,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
如果能得偿所愿,到了青峡县狄献还会再走几遍,等新渠、旧渠都?修好了,他会把父亲的白发挖出来带在身上再走一遍,高?高?兴兴地送父亲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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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纶可比惠王爷话多,瞧着也?亲切,见到狄献后先问了问狄献家中的情况,得知狄献今年二十八了,已经?娶妻生子,上面?还有一个?放弃科举一心一意做教书先生的秀才大哥、一个?连秀才都?不想考专心种地的二哥,老母亲与?老父亲前后脚离世的。
摸清狄献对修渠种种工程的了解后,严纶又翻出三?桩工事上的纠纷询问狄献如何破解,其中涉及到银款跟不上工事面?临的停工困境,涉及到被朝廷征召的劳役因公丧命家人跑来狮子大开口?,也?涉及到修渠工程经?常遇见的地质难题。
上万劳力、半年工期,几十万两白银的工事,如果狄献只懂修渠不通俗务,他就只能做个?副手。
狄献能被其父狄雍从三?个?儿子里面?选出来继承遗志,便提前在老父亲那里通过了一道考核,惠王那里的算是第二道,他想,严大人这里的应该是最后一道。
狄献深思熟虑,一一作答,就算被严纶提醒哪里处置的不够好,狄献也?只是虚心接受,并未有任何慌乱患得患失之色。
严纶点点头,提醒道:“无论见我还是见惠王之事,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跟外人说。”
狄献明白。
次日上午,严纶估摸着永昌帝今早该见的臣子们都?见完了,这才前往御书房求见。
永昌帝一听是严纶,脑袋就有点疼,天下工事是该做,可是做起来又费银子又费劳力,每一步都?得细细掰扯。
累归累,当帝王的也?不能因为自己想偷
懒就耽误了大事,还是让汪公公把严纶带进来了。
行过礼后,严纶抬头朝永昌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皇上,臣这里有桩大喜事要报啊。”
永昌帝盯着他瞧了会儿,哼道:“肯定又有个?能给朝廷百姓带来大好处的工事吧,先说说,大概要花多少银子。”工事见利慢,银子却要流水一样先花出去。
严纶笑道:“皇上英明,一猜就准,不过这次只要这个?数,半年工期,赶得及的话明年就能收上这个?数的田赋。”
他左手先伸出五根手指,右手再伸出四根。
四五万两的银子可不值得拿到皇上面?前说,永昌帝意外问:“五十万两的工事银款,明年就能收四十万两的田赋?”
严纶:“正是。”
他取出丰延渠的渠道图:“此渠修好,可让这一带贫瘠的四万顷荒田变成良田,四万顷便是四百万亩,一亩地夏粮、秋粮田赋加起来共两斗,四百万亩良田的田赋便是八十万石,按照如今一两银子买两石米的行价,正是四十万两,且解决了当地百姓的贫寒,免了朝廷另外发粮饷去接济了。”
永昌帝皱眉:“这事以前是不是提过?”
严纶:“是啊,六年前四月的事了,只是当时北边战事频发,边军尚无把握一定能保住这一片,大臣们就一致反对投银子去修渠,如今乌国战败称臣,边关稳定,正是朝廷修渠变废为宝的良机。”
大齐朝太./祖爷开国大一统之前,中原江山持续了四百多年的诸国割据,正因为战事频繁今年可能还是李家皇室明年就是王家了,朝廷一心自保,哪有余力再去为百姓修理逐渐随着黄河迁移而荒废下来的古渠。
大齐朝倒是建国一百多年了,可这一百多年,也?只误打误撞出了一个想到要修渠改善当地民生的狄雍。别的知县可能也?想到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修新渠,于是就不琢磨了,更多的是既无修渠之才,亦无为民之心。
永昌帝仔细看?了看?这图,有些心动,随口?问严纶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严纶搬来惠王爷的那套说词,称他听说有个?叫狄献的新科三?甲进士父名?为狄雍,叫来一问,真是提出修渠之法的那个?狄雍。
永昌帝:“这狄献存心炫耀他父亲的修渠之法吗,不然?怎么会传出他父亲的名?讳?”
除非父亲极有名?望,不然?没听说新科进士们有见人就自报父亲身份的惯例。
朝廷都?给否了的提案,狄献还四处炫耀,莫非在暗讽朝廷昏聩有富民良策故意不用?
严纶心里一乐,惠王爷自己找的烂借口?,那就别怪他偷懒照搬了。
“这,臣见过狄献了,此子严谨稳重,绝非沽名?钓誉之人。”
永昌帝:“那一个?三?甲同进士的父亲之名?,如何传到你堂堂工部?尚书的耳中?”
严纶面?露犹豫,眼神左右乱瞟。
永昌帝示意汪公公出去。
汪公公一走,严纶扑通跪下了,低着脑袋道:“皇上明鉴,臣不是故意欺君的,实?在是、是惠王有意举荐狄献修渠又不想邀功,非要臣揽下这举荐之功。”
永昌帝一愣:“惠王?”
严纶就把昨日惠王突然?召他之事讲了个?清清楚楚。
永昌帝暂且压下对老二识才的骄傲以及对老二让功的心疼,继续问:“惠王如何认识的狄献?”
严纶:“臣不知,惠王就是那么跟臣说的,臣不敢多问,但臣推测,惠王自幼博闻强识,当年朝议丰延渠时惠王也?在朝,他可能是在哪听到了狄献的名?字,由于狄姓罕见想起了狄雍。对了,前几日惠王单独去了趟存放被否决提案的库房,应该就是去翻狄雍的折子了。”
这么一说,永昌帝也?想起来了,今年老二一直都?没多关注春闱之事,偏偏在殿试之后君臣几个?商议状元榜眼探花人选时,老二看?似随意地翻阅了一些答卷,想必那时他要看?的就是狄献的文章。
可老二平时来了工部?就闷在公房,离了工部?就直接回府,半路遇见老大老三?或其他官员也?不会闲聊,他如何听说的狄献?
忽地,永昌帝想到了周皇后的家常,说老二媳妇打算在新科进士里选个?表妹夫,打听到不少才子的消息,帮她?选驸马省了好多事。
再想到老二媳妇那张百灵鸟似的一张开就能说上一大串的嘴,永昌帝登时明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二确实?有这个?好记性!
而且老二不光记性好,他是真想为朝廷百姓做实?事,做了还不想邀功,不想跟大哥三?弟抢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