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世子喝道:“留下那小杂种!”

几个重甲蛮人应声而动,雪白的蒸汽四下翻飞,截住了加起来总共三条腿的两个少年。

长庚横剑胸前,一条腿完全吃不住劲,只好软绵绵地垂在一边。他胸口鼓噪,心脏似乎要爆开,脸上带着阴森的稚气,深藏在血脉里的狼性在与那蛮族武士恶狠狠地对视中被逼出来姑且不论那所谓“神女”是不是他扑朔迷离的娘,即便是,烧死儿子祭奠亲娘算哪门子的奇闻异事?

葛胖小擦了一把鼻涕,在一片喧嚣尘土中傻愣愣地问:“大哥,你真是‘殿下’啊,那不是发达了?”

长庚:“发达个屁,认错人了都要死了,还不快跑?”

葛胖小一挺胸脯:“我不跑,我要跟着我大哥……啊,娘啊!”

两个蛮人一左一右扑过来,方才还在豪言壮语的葛胖小被其中一个活生生地抓了起来,举过头顶,要把他摔死。

那葛胖小眼疾手快,垂死的狗崽似的乱扑腾四肢,一把抱住了旁边大树的树枝,生死一线中爆发出了非人的力量,居然堪堪把自己挂在了树上。

可惜,他虽非人,裤子依然乃是一块凡布,“嘶拉”一下被撕下去了。

也不知葛胖小是急中生智,还是活生生吓的,眼见裤子阵亡,他顺势便来了一泡童子尿,劈头盖脸地浇在了那重甲蛮子的脸上。

那蛮人偏偏还把面罩推上去了,接了个正着,一点没浪费。

蛮人气疯了,当场怒吼一声,铁拳横扫,要抡死这小崽子,不料脚下骤然失控,原来是长庚躲闪敌人间隙,趁他僵立原地,瞄准了地方,刁钻地将短剑捅进了钢腿的接缝里。

那短剑不愧玄铁营出品,锋利无比,锐不可当地截断了钢甲护腿一侧,蛮人失去平衡直接跪倒,不偏不倚地将他的同伴挡住,葛胖小胖猴一样蹿上了树梢,轻巧地来了一番飞檐走壁,英勇地抱起了旁边墙头上的砖头,冲着长庚叫道:“大哥闪开!”

长庚脚下白雾喷出,来不及站起来,让钢腿将他贴着地面拖出了几丈远,随后一块大石头应声而落,正砸在蛮人的钢盔上,“咣当”一声后,尾音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葛胖小:“扒小爷的裤子,王八蛋,让你们扒小爷的裤子!”

长庚滚得一身土,正要挣扎着单腿站起来,突然后颈一紧,一只巨大的铁手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长庚下意识地去摸铁腕扣,那蛮人却根本不容他借力,当场要将他拍在墙上。

被蛮人世子缠上的沈易已而鞭长莫及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马嘶传来,一支绚烂的铁箭破竹似的横空而过,隔着厚厚的钢板,直接将抓住了长庚的蛮人钉在了矮墙上。

矮墙无法承受重甲的重量,稀里哗啦地塌了,长庚狼狈地跌坐在一片废墟里,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鹰唳,他应声望去,只见两个巨大的黑影在空中盘旋着,居高临下地将蛮人世子的十八铁汉全笼罩在长弓铁箭范围内。

蛮人世子猝然抬头,瞠目欲裂:“玄鹰!”

不远处一人应道:“可不是嘛,好久不见,玄铁三部问世子殿下安好。”

那声音熟悉得长庚周身一震,他跪在石砖和瓦砾的废墟中,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身披轻甲、御马而来的人。

那人穿的是最轻的甲,是专门骑马用的,全身上下不过三十斤,又叫做“轻裘”。

他没有带面罩,连头盔都漫不经心地拎在手里,露出一张误闯过长庚梦境的脸,眼角的朱砂痣红得灼人。

葛胖小蹲在墙头晃了晃,差点一头栽下去,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娘亲……你不是我十六叔吗?”

“是啊,大侄子,”“沈十六”毫不在意地纵马向前,好像敌阵全然不在他眼里,他傲慢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割风刃,将那蛮人的尸体拨开,回头冲墙头上的葛胖小笑骂道,“小兔崽子,当街遛鸟,你倒也找片树叶遮一遮。”

葛胖小连忙羞答答地伸手一捂。

长庚却死死地盯着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沈十六”迎着他的目光,翻身下马,微微弯腰,递给长庚一只手:“臣顾昀,救驾来迟了。”

☆、第十一章 收网

顾昀其人,天生没有什么虚怀若谷的好性情,纵然年少时那点轻狂已经被西域黄沙磨砺得收敛了起来,内在本质也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桀骜不驯,目下无尘,这些年来,别人赞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从未往心里去过。

然而清晨里,化名沈十六的顾昀窝在厨房里躲懒喝酒,骤然听见沈易说长庚临他的字时,那一刻他心里的滋味竟是无法言说。

顾昀有生以来头一遭感到惶恐,恨不能再生出几对不中用的耳朵,逐字逐句地听清长庚说他写得是好是坏,又暗暗担心自己功力不够,会误人子弟。

这大概就是每个做父亲的,头一回偷听到孩子说“我将来要成为像我爹一样的人”时的动容吧。

沈易问过他,要是长庚恨他怎么办?

他当时大言不惭地撅回去了其实完全是吹牛的。

顾大帅在千军万马中从容不迫地亮了相,撑着一脸波澜不惊地看向他的干儿子,期待着能看到一点惊喜哪怕惊大于喜都行,不料长庚只给了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空白。

他便披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皮,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突。

顾昀想:“完了,这回真生气了。”

有那么一种人,天生仁义多情,即使经历过很多的恶意,依然能艰难地保持着他一颗摇摇欲坠的好心,这样的人很罕见,但长庚确确实实是有这种潜质的。

他眨眼之间遭逢大变,没来得及弄明白自己黑影幢幢的身世,又被卷入北蛮入侵的混乱里,然而尽管他对前途满心彷徨,对境遇充满无力的愤怒,对来历不明的沈家兄弟也是疑虑重重可他依然想着要救葛胖小,也依然无法克制对始终不见人的“沈十六”牵肠挂肚。

一路上,长庚无数次地想过:现在满城都是杀人如麻的蛮人,沈先生又在这里,他那迈个门槛都要迈半天的小义父怎么办?

谁保护他?谁送他出城?

万般忧虑,都在他听见“顾昀”两个字的时候化成了飞灰。

长庚忽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十六顾昀了。

这有多么的可笑。名震天下的顾大帅怎么会是个听不清看不清的病鬼呢?用得着他惦记吗?

再说,顾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本应远在西域的玄铁营为什么能这么迅速的集结?

那个蛮人世子究竟是打了个出其不意,还是一脚踩进了别人给他挖的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