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如素神色有些恍惚, 座上持着拂尘的道人眉眼温煦, 唇角扬起，一笑如春花绽开。那在?记忆中变得?有些许模糊的身影渐渐地清晰起来，“师尊”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可又被练如素强行?地按捺住。眼前人虽是师尊, 可她如今身在?碧落仙宫中，尚不知……是敌是友。

“师姐？”李若水悄悄地握住了练如素的手，声音中满怀担忧。

“无?事。”练如素轻声道, 只是没松开李若水的手。

上座的道人也在?打量李若水和练如素，她的视线落在?两人被衣袖遮掩住的交握的双手上，眼皮子跳了跳，又缓慢地抬起视线，定定地凝视着练如素那无?法看真切的脸上。形貌虽然已经掩去，可气机却未曾收起，以她如今的道行?断不会无?法收敛，是故意露出的么？元含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将拂尘一摆，道宫中的摆设退离，又重新?落入云气渺茫的道场中，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如素，百年不见，不认得?为师了吗？”

“昔日山中奇木已成?剑，只是怎么在?这?位小友手中？”

练如素闻言心神一震，奇木自然是太一山中被炼成?悬解剑的奇木。

它界的人又怎么可能知晓？

座上元含光主?动地将护持神识的法力散去，练如素毫不犹豫地把?握时机，催动窥红尘，照见人心。片刻后，她眉眼间的忧色像是消融的雪一般散去，唇畔扬起了笑容，恭谨道：“徒儿拜见师尊！”

李若水知晓练如素的本事，听她将这?句话说出口，就知晓她已经通过自己的神通确认了座上道人的身份立场。她吐出一口浊气，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元含光一拜，道：“见过师尊。”

元含光掀了掀眼皮，自家徒儿她当?然是认得?的，但这?位可就是一副陌生的面孔了。思忖片刻后，她含笑道：“这?是你们后来代?师收下的小师妹吗？”

李若水屏息，手中冒出了汗。

紧张并没有消失，而是换成?了另外一种。

她想起练如素对她师尊的描述，的确看着温柔似水，但……她心中就是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一定看到自己跟师姐之间的小动作了，可还是如此发问，难道到了仙界还得?再?过一关吗？李若水越想越紧张，眼睫轻颤着，可怜巴巴地望向了练如素。

练如素抬眸对上元含光的视线，认真道：“她李若水，道号上善，是徒儿的道侣。”

元含光温声道：“上善若水，倒是个好?名字。”她并没有继续询问练如素和李若水结契的事，而是将话锋一转，问九州现状如何了。

跟自家师尊却不能直接将九州的画面映照出来，这?般太过无?礼，练如素慢声细语地描述。

一旁的李若水暗松了一口气，直勾勾地凝视着练如素。不闻不问，她也不知道这?位大家长是什么态度，可眼下的确不是说私情的时候。依照太一的“老传统”，大概会等到风波平定后。到时候……到时候不还有师姐在?吗！况且她们都已经结契了，天地认证的，师尊总不能棒打鸳鸯吧？这?么一通胡思乱想，李若水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很快便一派轻松自如的样态。

“万年一劫，天地翻覆么？”元含光低喃道，她眸光柔和地注视着前方的人，又说，“辛苦你们了。”

“是我们应该做的。”练如素轻声道，她又问，“师尊，如今仙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太妙，你应当?有所耳闻。”元含光道。她自入碧落天以来，便没有过多关注九州的动态，尤其是道廷发出的通缉令，对于?九州道人逃散之事，她只是略有耳闻，却未见到画像。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怕在?听到种种噩耗后，难以坚定自己的心。所幸后辈们还是有本事的，自己找到了碧落天来。

“师尊怎么变成?了碧落天道主的真传？”练如素又问，她内心深处的困惑实在?多，需要找寻一个答案。

元含光轻描淡写道：“我飞升后便被出自碧落天的接引道人困住，碧落天道主?惜我资，将我带回碧落天中……”过去发生的事情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碧落天道主?一开始试图劝说她，毕竟自己做出的选择总比靠着外药改易好?，只可惜那位低估了她的道法，她昔日根本道是“无?上道”，修的是“无?上法”，碧落天道主在与她道念接触的过程中，非但没有改变她的念头，而是逐渐臣服于她的道理。

练如素一副理应如此的沉静样貌，她又问：“那碧落天道主呢？”真的是在?闭关么？

元含光温声道：“只是暂时地动摇她的道念，无?法长久。对于?这?等人，直接抹去最好?。”

李若水听得?恍恍惚惚：“所以”

元含光从容道：“不会再?归来了。”顿了顿，她又道，“你们来得?正好?。”

练如素问：“这?次碧落讲筵中，师尊是有什么布置么？”

“我一直与?碧落天道主?门下真传争夺讲筵宣讲人的席位，便是为了潜移默化更改仙宫中道人的道理，如今正是收网的时刻。”她的道念并不能强行?加于?旁人，只能通过道念的碰撞来更易，碧落天的讲筵恰好?适合她。对方对她的敬重、钦佩越多，那无?上法催动时候的力量也就越大。元含光稍作解释，又对着练如素、李若水二人道，“沧浪天、壶天的道友，以及碧落天道主?座下真传，都是凑数的，他们从根本上就不认可我、否定我，我的道法不能将他们如何。”

“对于?这?样不可利用的人，唯有雷霆手段可用。原本靠我一个人对付他们，是没有十全把?握的，要困住他们，也得?花费不少心思。如今你们来了，倒是方便行?事了。”

元含光微微一笑，又说起了在?碧落讲筵中的布置。

那些人的小动作她都已经知道了，也并没有拦着对方做一些误导沧浪天道人的事。

沧浪天那帮人可以等碧落讲筵开始时候收拾，但那群碧落天道主?座下真传，却容不得?她们出席了。

元含光道：“你二人先藏起，我会请他们前来含光殿中议事。”

李若水不确定地问：“会来吗？”

“会来。”元含光笃定道。她在?碧落天中名声越大，这?些人的声音就越小，他们绝不会甘心自己被边缘化。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方很自信，不认为自己会对他们下手，更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将他们尽数杀死。“我有一件法器，能够短暂地抹去气机之变。只要在?这?时间内抹杀对方，便不会被人知道。”

“我有山岳真形图，可以彻底断绝气机，在?时间上便没那么紧迫了。”李若水主?动开口。

元含光眸光一凛：“山岳真形图？嗯？你是帝朝帝室？不对，是帝系转移了？”先前练如素只是说九州与?归墟之战，并未提起帝朝太多事。

“上善师妹修持的是誓愿道。”练如素眨了眨眼，认真道，“既以平定归墟为渡世大愿，功德不亚于?人皇。正逢帝室衰败，山岳真形图与?帝剑都心甘情愿为师妹所驱使?。”

李若水目光微移，不敢看元含光的神色。山岳真形图真灵至今还愤愤不平地鬼叫呢，师姐夸得?她有些惭愧了。

元含光：“……”能跟人皇道比功德的道途多得?是，帝室那要死不死的样子，怎么其它人没收服真形图和帝剑？她觑了眼面色微红的李若水，又看了看她们两人始终交握的手，最终还是别开了眼。

两日后。

碧落仙宫中，四位碧落天出身的道主?真传，陆续收到来自含光殿的金书飞帖。

“难道她已经知晓我们的举措了？”说话的道人有些纳闷。

“如果知情了，早就派人去安抚沧浪天道友了，兴许是其它事情。”

“总不会是鸿门宴吧？”

“难道依照我们四人的修为，还不如她么？”

四位道人商议一阵后，决定前往含光殿中赴宴。

碧落讲筵在?即，元含光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生出事端来吧？传出去，损的可是碧落天的颜面。

讲筵是依照旧制办的，元含光用的也是道主?的名头，要是不过去，难保不会被她找到借口削减自己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