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然是拜某人所赐了。
他很难定义陆维倾对他到底是大方还是吝啬。说大方,自己念的是九年一贯制的寄宿学校,学费高出公立学校一大截,寒暑假的课外夏令营补习班一个没拉,虽然和同类比价格低廉,但也是出了钱的。但论吝啬,自小陆旭秋没有任何零花钱,就连购衣置装也是男人早就安排好的。
陆维倾自身很省吃俭用,把全部时间都用在赚钱上,吃穿用度十分节省,基本不外出旅游,他这辈子唯一一笔奢侈消费就是买房。
想也知道,对自己都如此吝啬的男人,对陆旭秋的日常开销更是精打细算。
每年初,陆维倾会提前做好年度预算,包括寄宿学校的学费、生活费、住宿费、寒暑假的培训费,除了这些必要花费之外,其他开销都算得十分细致。比如置装费,因为个头因为长得太快,买的衣服往往跟不上他的发育速度。所以,陆旭秋所有的衣服都是商场里换季清仓打折扣时买的,同款一买就是好几个颜色和逐渐增大的尺码,最后一起算批发价。
有时候一件白色衬衫陆旭秋从小学穿到初中,方瞬然还吐槽过你的衣服也会跟着身高长大吗?
听着挺离谱的,但陆维倾不以为然,照他和方剑聊天时的的说法,非常理直气壮,“我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不知道现在一个小孩动不动要买新衣服新球鞋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们还要长个子,花那么多钱纯粹就是浪费。”
“但现在的小孩比我们那时候要注重穿着打扮些了。”
“所以啊,骗得就是你们这些为人父母的良心钱。讲真的,养小孩有任何意义吗,我现在要是一个人,早就买房买车了。”
“你声音小点,别让小秋听见了。”
“无所谓啊,他又不是不知道。”
陆维倾确实无所谓,这种对话明着暗着,陆旭秋都听不下十多次了,几乎每年都要说上一遍。随着物价上升,国内教育产业和儿童市场的水涨船高,男人显然对不合理的育儿收费有着诸多怨言,这种冷嘲热讽在年底算开支结余的总账时最为明显。
有时候陆旭秋很想破口大骂,又不是他想读贵得要死的寄宿学校,也不是他想参加寒暑假的狗屁夏令营,都是你自己要报的,究其原因,还不是你不想看到我,何必一副高高在上的金主嘴脸。
但这些话最多想想罢了,始终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多年来的精神压迫,任何埋怨第一时间都会条件反射地按捺下去,变成无可奈何的沉默。
忍忍就好了,再过几年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撑过了一年又一年,随着上初中以来,男人对他的烦燥日益加剧,压抑感更加严重,陆旭秋开始想很多办法挣零花钱,比如靠卖答题本和练习册挣一些外快,比如参加学校的作文和演讲比赛,在获得奖品之后二手卖出去之类的。
“可你要钱做什么呢?”
“既然有一天要远走高飞,提前做好打算是必要的吧。”
这种困境,使他变得更早熟,也使得他的心机比同龄人深沉许多,也许别的小孩还在那边肆意花着父母的钱时,他早就开始为以后做好了打算。钱赚来要做什么?当然是为了以后啊,用来上大学的,用来应急的,他依靠不了陆维倾,至少能靠自己吧。
叶沛元听了这番解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陆旭秋所展现出的成熟,是他这个年纪也做不到的。
“可是陆维倾为什么要讨厌你呢。”叶沛元很费解,这些天的相处,他能确信陆旭秋是个很优秀的少年,至少自己有他这么个弟弟或者儿子应该会骄傲吧。
“我不知道。”陆旭秋面无表情地回答,对于这个问题方瞬然也问过。
连他自己也琢磨了很多年,小时候觉得是自己不够好,努力学习考高分,从不惹男人生气,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吵闹,但根本没有任何改变,都是无用功罢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确信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讨对方的喜欢。
“可能我消失的话,他就不讨厌了吧。”
这样自暴自弃的话,忽然触动了叶沛元,他的眼神充满着怜悯,也有一种道不明的悲哀,“既然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先谴责自己呢?”
然后他伸出手紧紧搂住这个少年,消瘦的骨骼膈得陆旭秋很痛,这样亲密的距离,能听到彼此心脏怦怦有力的跳动声,亦能闻到男人身上高级的香水味,和陆维倾买的那瓶一样。
只有在出席重大的会议和商务宴会时,陆维倾才会喷这瓶香水,连带着浴室里都是这股芬芳,但陆旭秋每次一闻到,精神都会紧张起来,这是个危险的警告。
因为打扮得光彩照人的陆维倾,一点也不喜欢应酬,他不是个爱卖弄笑容的人,每次从酒局回来他的心情都糟糕透顶,甚至第二天还要去趟诊所,若是自己这时候闹腾出噪音,一定会引来他烦躁的指责声。
想到那些话,从这个拥抱里感受的温暖和安慰,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深吸一口气,陆旭秋努力把负面情绪从脑子赶出去,他摇了摇头,主动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个了,太阳快下山了,我带着大圆儿出去跑跑吧。”
“我和你一起去。”叶沛元忽然提议道。
“确定吗?你不是懒得动吗?”
“咱们俩一起的话,我就有很多力气。”说完,他笑嘻嘻地举起自己的胳膊,佯装有肱二头肌的样子。从五官上来说,叶沛元不算好看的,眼睛本就狭长,板着张脸看起来像条狐狸,不过哈哈大笑时,眼睛会眯成月牙弯弯的形状,显得比陆旭秋还青春活泼。
当然他的情绪很多变,时而感觉自恋过头,时而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想法乖张,行为懒惰,充斥着矛盾。
自那天起,叶沛元渐渐粘起他来,有时候是傍晚一起出门遛狗,有时候是上午去山脚下买买早饭,到后来,竟然可以清晨早起,同他一起去山上挖竹笋。
当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少爷体质,干活还是算了。叶沛元挖没两下就坐地上开始喘气了,还没在一旁自娱自乐刨土玩儿的大圆体力充足。
“所以你就在屋子里睡觉不就行了。”陆旭秋蛮想笑的,他也不懂平日从不锻炼的人突然要跟着爬山是什么心态。
“我都快奔三的人了,能和你一精力旺盛的小屁孩比吗?”坐在地上用手扇风的叶沛元翻了个白眼。
“再过两个月我就16岁了,放古代都成家立业当官了好吧。”陆旭秋边说话边拿着锄头刨地,刨到土松了便用双手用力拔笋头,这功夫看着简单相当耗费体力,半篓筐还没装满已经大汗淋漓。
完全忽视后半句话的叶沛元,重点完全歪掉,他侧着头点了点手指,“两个月……欸,你是处女座啊。”
“不知道。”陆旭秋觉得太热了,把T恤脱了下来,随手扔到框里,“难道你对星座还有什么研究吗?”
叶沛元刚想询问生日顺便发表一番对天秤座的盘点,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陆旭秋赤裸的前胸和后背,年纪轻轻腹肌俨然有型,将近一米八的个头看起来很是健壮,顿时语塞。
“怎么不说话了?”陆旭秋没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眼。两人目光相交,叶沛元双颊红了一片,连忙收回眼神,扭过头去。
再之后,聒噪的男人忽然变得安静起来,偶尔接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原以为他只是累了,结果这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了晚餐结束,叶沛元吃饭便早早回去睡觉了,连睡前常规的使唤他倒牛奶放热水都没动静。
陆旭秋不太明白,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地思索着。山区的夜里蚊子很多,就算隔着蚊帐中,也能听到嗡嗡的吵人声,手机没什么信号,又上不了网,加上今天这事儿想不明白,心里总堵着慌。
他挺讨厌揣摩别人的心情,一个陆维倾已经够让他想不明白的了,按理说,叶沛元是个坦诚的人,情绪很直接,有因有果,突然这么变扭让他很难受。
就好像明摆的告诉你我很不爽了,但又不直接告诉你我到底为什么不爽。?②46`8②1
为什么成年人总要这么迂回呢?
陆旭秋心烦意乱无法睡着,索性穿好衣服,打算出门晃晃,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听见寂静的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和呜咽。
十分隐秘,如蚊子的叫声,可声音里的痛苦是具有穿透感的,陆旭秋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