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留在城中还算有出息的青年才俊与城主府都得到了消息,前头那?些人给亲朋好友发消息,结果不论发什么,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赵巍行军打仗多年,多奇怪的状况都见过,当?下心中也有数,觉得是城中哪帮子弟在外惹了事,引来了哪方势力不满,他跃至半空,整肃衣冠,彬彬有礼朝外一拱手,声音洪亮:“城中年轻的孩子多,遇事慌乱,尊驾抵萝州,有何?吩咐,可与赵某说,一切都好商量。”

毫无动静。

围困之势依旧无解。

他命手下将士攻城也无事于补。

这是圣者的本事,他确信。

圣者悄无声息地来,不说来意不和?谈,也不放人,这不是小事,更不是好事。

赵巍心中一沉,回府翻出自己常用的四方镜,发现?消息也发不出去,情急之下找出另一块不常用的。说来是他心细,乱世中守城比打城难,尤其萝州如今风头尽出,他更觉不安,为了真正紧急关头能得到及时援助,这块四方镜后嵌的不是灵石,而是仙晶,总算勉强能发出一条消息。

他第一个发给了温禾安。

萝州的天渐渐黑了下来,乌云如墨,闪电将天穹撕裂成无数片,像某只庞然巨物蛰伏的鳞爪放肆挥舞,各家门?前都点上了灯,可没一会就跟被吸干了祸源似的摇摇晃晃,微弱一线,此刻整座城池唯一的光亮就在城中心前。

探墟镜所在的位置。

它流出红色的血,源源不绝,已经湿透了高台,顺着石板长街滴落下来,此刻又涌出鲜红的光,那?光骤亮,像极了黑暗中一只血红的眼球,看这座城池时,透着浓烈的贪婪与恶意,且有越来越盛之趋势。

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镜子是神圣之物了。

这根本是骇人听闻的邪祟!

他们被困在城中,无法与外界联系,是成为了这东西的盘中餐!诸多世家子弟与散修都想通了这点,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击城外无形屏障,这种疯狂的举动惊动了原本瑟缩在家中的凡人,见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也是这般模样,落在他们头上的噩耗岂非更大。

萝州城完全乱了,这种乱不可控制。

蓦的,一道惊雷闪过,天穹撕开一道口子,大批大批着玄甲配刀剑的人涌入,随后是身?着清一色月白锦服,绣有统一图腾花样的修士,来人浩浩荡荡,半悬在空中,惊人的气?息凝结,毫无顾忌地散发出来,逼得周围百里雅雀无声。

见过这图腾的人面色凝重。

王庭。

而很快,又有一行人将至众人视线中。两?位老态龙钟,拄着竹节的老者当?先,身?边有一位中年长相的男子负手而立,江无双落后他们一步。

圣者稀缺,年轻时都搏惯了,成圣后反而沉淀了下来,又因帝主中心阵线的布置,世人只知哪家有圣者,有几位,却不知圣者长得何?等模样,更不曾见过三位一起出现?。

这若是换做平时,或许还有胆大的敢上前行礼瞻拜,现?在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却都咽了下口水。

两?位老圣者端得一副慈悲相,无视所有嚎哭求跪,淡而平静地开口:“到时间了,开始吧。”

随着这一句话?,萝州城开始死人。

探墟镜散发出朦胧的红光,轻漫漫地撒出去,好似隔空抖落下一片薄若蝉翼的鲛纱,从城中心开始往外拓宽,凡人躲避不及,被光照到之后就被钉在原地,表情惊恐但无法动弹,很快浑身?痉挛抽搐,眼球外凸,嘴角流涎,不过三五个呼吸间,人已闷闷倒地。

街道上霎时多了百余人的尸体,尚带着热气?,死不瞑目。

红光像贪吃的嘴,停在哪,哪就遭殃。

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令人作呕。

许多人惊恐地躲避,探墟镜也不急,依旧保持自己的章法和?速度,萝州就这么大,往哪跑?总归跑不掉的。

赵巍红了眼睛,他率部下结阵,直视半空中的圣人,深恨自己无权无势,修为不够,空有一腔勇气?,逼问都像蝼蚁撼巨象:“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九州严令修士不可屠城,王庭是要与整个九州为敌吗。”

天上下起雨来。

“今日之后,九州当?以我王庭为尊。”其中一位老者很是和?善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一摆衣袖,身?边另一位老者跟着作双手呈拱状,一个巨大的阵法在他们脚下升起,人群中有人眼皮重重跳起来,认出那?可能是金银粟的阵心。很快这个想法被印证,因为那?位最沉默寡言的中年圣者伸手往后一抓,抓出两?位面色惨白的老者,一男一女。

他们是徐家曾经的当?家人,徐远思的祖父祖母。

身?后,仍有王庭兵士不断进来,一辆辆巨大的囚车悬于空中,囚车上蒙有密实的白布,里面放置着外岛的人,里面静悄悄的,像装着死物。

而红光吞了一些人后,探墟镜开始发生显著变化。

它化作一轮硕大的圆月,虚高于高台,吸了新鲜的血和?性命,吐出来的却是美?妙的云彩,是拖着流光溢彩尾羽的凤凰尾翼,也是硕大威严,盘旋又舒展,时而仰头怒嘶,时而冷目而视的巨龙。

这些异象出现?在萝州城的空中,不过须臾,就铺展出百千里,动人的吟唱弦乐悠悠荡出很远。

可想而知,若是吸足了东西,它会更为夸张。

赵巍高大的身?体因高昂的怒意与寒意而颤抖起来,他取了自己的银枪,握紧了隔空一掷,爆炸般的声响沿途一路炸开,刺向?探墟镜。它像个优雅到不紧不慢的食人者,低修为修士与凡人一起吞,修为到八境九境的是硬骨头,它不爱吃,但不必担心,自然会有人全杀了将肉送到它嘴边。

银枪在距镜面三五十步的地方凝在空中,不得寸进,王庭大长老出手,阴恻恻盯着他,五指往空中一握,凝实的拳印猛袭而来。

王庭出了太多意外。

今日决不能再有意外。

所有人心中都憋着一团火,谁知道他们等这一日等了多久,百年来又因这个计划失去了多少。

不成功,便成仁。

王庭那?位稍年轻一些的圣者扯出徐家两?位老祖,一拍手,面无表情地道:“去祭金银粟阵心吧。原本徐家的后辈们也该站在这里,但他们成功逃走了,能从云封之滨逃走的人不多,他们如此有出息,你们也可瞑目了。”

两?位老者早知自己是什么命运,满目悲怆,灰败不言。

人都贪生畏死,王庭圣者不想等他们磨叽,当?即牵紧空气?中无形的一根“绳”,徐家两?位立刻露出被扼住喉骨,挣扎窒息的表情。傀阵师的战力终究太弱,又被折磨了这样久,早不堪一击,只待他们还剩一口气?时,圣者将绳索一挽,拉着两?人重重摔进阵心上。

血溅当?场!

徐家人与金银粟当?真绝顶相配,有了两?位九境傀阵师鲜血的滋养,阵心肉眼可见地亮起来,迎风暴涨,最终将整个萝州都囊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