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的手炽热温暖,将军的话像是雷声轰隆。

从此以后,喊面前人做师父再也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无父无母的他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的一把刀,而是他最依赖的人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

“师父。”

禄存红着眼眶,“噗通”一声给师父跪下了。

师父神情有些慈祥,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他的手很大,有薄茧,掌心炽热,揉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心却跳得很快。身体深处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赧和依恋,催促着他违背武者的本能,主动把脖颈这一致命之处亲昵的送进他的掌心。

师父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师父想为谁效力,他就为谁效力。从此以后,他要跟在师父身后,到死都要跟着他。

出宫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乔知予与禄存前后脚的走出建福宫门。宫门前的青石路面上,两人面面相觑。

禄存双眼清亮,眼神渴望兮兮。

他刚刚被宣武帝夸奖了,乔知予知道他很激动,他很想她也夸夸他,或者拍拍他的肩,揉揉后脑勺之类的。这是在外面,还是不能太过亲近,于是乔知予就只是吩咐他带着不言骑继续办一些公务,让他立即返回西郊校场。

禄存走的时候,情绪明显低落。

跟条打架没打赢臊眉耷眼走回家的狗一样。

就这个没出息的模样明显很难做她乔知予的左膀右臂,事实上那句“你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确实是她骗他的,她的左膀右臂是散入民间的鬼面军。

每一个都曾与她并肩作战,坚韧、强大、心力过人。

当年三千人全数退役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重新开始的平静生活,再加上后来又出了有鬼面军受到欺辱当着她自刎的事件,她便将仍然想回来的退役兵又召集起来。想回来的人数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一部分像秋雨池一样安排进了盛京各个部门做女吏员,还有五十余人,则为她做事。

由于有着丰富的被背刺的经验,乔知予深谙人心多变这个道理,如今应云渡、妙娘身边都有人为她盯梢,甚至禄存身边,也安排了人观察。

她们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她们办事,她很放心。

其实很多年前出手救人的时候,乔知予并没有想到她们会成为如今她手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在这个世界,女人生存的难度总是会比男人高许多,一倒霉就会过得很苦,但只要把援手伸出去,拉她们站起来,最后她们就会帮回来。帮她们,其实也就是帮自己。

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拉起来,比如姻姻……

乔知予转头看向身后的皇城。

一入宫门深似海,第一世时,她最想离开的就是这里。可笑的是,一些人千辛万苦爬出来的火坑,却是一些人求而不得的竞技场。他们似乎在与同类的争夺里得到快乐,得到存在感与安全感,即使争夺的那样东西本身其实是个贱货,但只要是踩着别人的头抢到的,似乎就有味道许多。

此后半个月,天下太平无事。

听说朔狼的使节团已经在路上,还有一个月才能到;大蕃新蕃王登基,是老蕃王的侄子,竟只有五岁;南边的万象国新册立了一位国师,举国推行傩教。

而盛京在这半个月里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前尚书令李正瑜闹出的笑话。老尚书不忿于因族亲贪污而导致全族所有子弟的官位都被罢黜,杵着拐杖到皇城宫门前叩头喊冤。宣武帝忍无可忍,缮写上谕将李正瑜及其族亲的罪状昭告天下,令其好自为之。

李正瑜大受打击,认定陇右李家会就此一蹶不振,一时气急攻心,大病不起。

于是在某天傍晚时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叩响了淮阴侯府的大门……

第77章 第七十七癫

还有半个月,姻姻就可以进宫了。

乔知予在心里为她制定的计划是,进了宫就苟住,先把儿子生了,生完她立刻想个办法把杜依棠拉下皇位,把姻姻推上去。

然后就在姻姻得封皇后那一刻

叮咚!系统判定任务圆满完成。

乔知予当即像坐了火箭一样原地起飞,“biu”的一声脱离这个糟心的封建大世界,直接回到……不行,不能直接回,得转个弯,从妙娘面前经过,轻轻亲她一口,和她说个“再见”,然后再回到现代大学课堂。

总之,淮阴侯乔知予的传奇故事终于画上圆满句号,从此,这世上不再有大奉淮阴侯,只有在读女大乔知予,在象牙塔中继续她朴实无华的快乐求学生涯。

然而事情的发展真的能有这么丝滑吗?

乔知予持怀疑态度。

由于前两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就满盘皆输,这给她带来了一些神经质的疑神疑鬼,她发誓从现在开始,她连睡觉都要留半只眼监视姻姻。

可恶的蠢女人,她绝不让她再鬼鬼祟祟的扎她腰子!

为了梳理逻辑,乔知予当即抄起狼毫,在宣纸上认真写下《从外室到皇后:为所欲为的姻姻的一生》。其内容大致为:低调入宫苟住(躲过宫斗)怀孕生子(任务完成一半)成为皇帝的正室即皇后(任务圆满完成)。

写完,她放下笔,叹了一口气。

这斩金断玉的手,这能开九石弓的手,捏着笔竟然在写这些屁话。但没办法,这个世界都是建立在这些屁话的逻辑之上是的,世界不仅是个草台班子,还是个狗屁兜子。

现在离姻姻进宫还有半个月,再急也急不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给姻姻送点红枣参片泡水喝,给她调理调理身体,以及紧抓思想教育,告诉她生男生女一样好,女儿也是传后人!希望她放弃重男轻女思想,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感到幸福美满,就不用再追男宝,让她好快点完成任务。

不过,异性长辈过度关注晚辈怀孕生子的私生活……多少沾点变态。

就在乔知予思考着自己这个“伯父”如何措辞才能在姻姻面前显得不那么变态时,下人在门外告禀,说是有位姓李的姑娘前来拜访,想要见她。

姓李的姑娘?

想到这段时间陇右李家闹出的事,乔知予了然的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明亮倔强的眼眸。

终于来了,不枉她当时蛮不讲理抢了她的画,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一回登徒浪子。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反正姻姻入宫也还有半个月,闲着也是闲着。让她想想,这颗洁白美丽的棋子,拾起之后,该落在棋盘上的哪一处呢?

这样想着,乔知予优哉游哉的跨出书房,背着手,往中堂而去。

二月半,冰雪消融。

晚风从中庭抽芽舒蕾的梨花树间穿过,吹动人的衣衫时,让人的衣角都染上淡淡的花香。

步檐之下,侍人提了纱灯,领着一女子由远及近,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