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怔看着你,良久,才点点头。

02

祁灵均骑着高头大马,伸出肌肉结实的手臂,向下一捞,就把你稳稳当当抱进怀里。高大滚烫的怀抱,扑面而来的浓烈荷尔蒙,男人充满陌生滚烫的汗水气息瞬间包裹了你的感官,侵略感极强。

你维持着一张僵硬的冷脸,看似平静麻木,实则心里慌得一比。

怎么……怎么就抱上了?

心跳急促快要蹦出胸口,你极力克制着内心的羞涩慌乱,指骨紧张到泛白,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男人身上不知道从什么野兽身上剥下来的脏兮兮皮毛,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渗出热汗的后背肌肤,紧贴男人的胸膛,激烈有力的心跳声,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就像不穿衣服一样,赤裸相对。

……他有那么可怕吗?

祁灵均右手握着缰绳,双脚踩在马蹬上,向来严肃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无措的情绪,就好像怀里姑娘种种紧张不安的表现也感染了他似的。男人唇角抿起,锋利的眉弓下压,眉眼凶戾,从中间皱成一个“川”字。

为了缓解小姑娘的紧张,他决定开口说话,随便闲聊什么的,一是为了了解了解情况,二是尽快安顿好这位城里来的女知青,他家里条件不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

“……陆,陆姑娘,你的名字是取自苏轼的《行香子》吧,诗云‘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男人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你的耳边响起,你本来还很紧张,但是听到熟悉的诗词,原本蔫蔫的精神瞬间满血复活。你眼神明亮,被挑起了兴致,回头去看他,还很高兴地对起了下阙。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这么多天的苦闷劳累,你难得露出一点笑意,笑容灿烂鲜活,姿态生动。

“祁灵均,你说的没错!就是苏轼的《行香子》,我的名字就是来自这首诗!”

这样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头,有时候是祁灵均问你城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与乡下有很大的区别,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建起来的高楼,楼房里最新安装的电灯电话,还有各种各样国外才有的点心糖果。

有时候是你问他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每天都很累,他声音缓慢低沉,但还是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

祁灵均因为父辈的错误选择逃亡对岸的宝岛,所以他的身份是最低贱的,没有任何权利自由可言。当时他还是个几岁的孩子,本来是要接受批斗和那些汉奸特务一起被枪决的,在最后关头被村长赵建军据理力争,从死人堆里把他保下来,这件事他一辈子都感谢村长。

救下来之后,他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整天吃不饱穿不暖,幸好卜艾村民风淳朴,邻里之间你一把米,我一尺布,供养着他吃百家饭长大。

现在他长成一个七尺男儿,也是时候该回报卜艾村众位好心的村民,辛苦照看他长大的生养父母们,所以他主动揽下山上看场的职责,当了一个猎人,每天夜里出去骑马巡逻,防止有野狼袭击羊圈,偶尔管着打猎,制作陷阱,抓来的兔子野鸡之类的猎物,就到村里换来一些蔬菜米面,好养活自己。

你听着祁灵均的讲述,有些昏昏欲睡。

午后暑气蒸腾的日头,特别炎热,让人昏昏然,口干舌燥,一点体力活都不想干。只愿意待在荫凉下,灌满一肚子的凉水,躺在家里休息,死活不愿意出去。

骏马逐渐进入森林,周围古木参天,草叶茂盛,空气变得凉爽起来。日光透过高大浓密的树冠照射下来,落在地上堆积得厚厚的枯枝落叶上,形成细碎的光斑。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踩碎树叶的声音。

等你到了祁灵均的地盘,眼珠子都要震惊得脱离眼眶了。

这这这……简陋到四处漏风,只围了几根破木头的破烂土窑,就是他住的“房子”?

窗户上连玻璃都没有,就只糊了几层油纸,风一吹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更不用说房子里面,根本都没法下脚,连个椅子都没有,墙壁黑糊糊的,光线昏暗,就只有一个烧火用的破炉子。破破烂烂的硬板床铺,枕头被褥,都是别人不要的那种,到处露絮开了线头。更不用说配套的家具,就连碗筷都只有一个搪瓷缸子,一双筷子,还有一个锅,一些调味料,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你看了之后,直接捂着额头晕了过去。

“……溪云,溪云妹子!”“哎呀,可算醒了!”“她肯定饿了,先喂点粥吧!”

众人围在床前,看着悠悠转醒的姑娘,擦干净脸之后,露出原本白皙清秀的五官,心里不由得对这城里来的女知青多了几分怜爱。原本祁灵均急急忙忙来找她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却不想是万年单身的祁灵均家里突然多了一个模样好看的姑娘,大概好事将近了,说不定过几天,她们就能吃到喜酒了!

聚在祁灵均家里的婆婶村妇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吵嚷着,像是几千只鸭子同时在耳边吵,你受不住这魔音贯耳,一下子从睡梦中醒来。

一个包着头巾,身穿蓝色布褂的女人凑到你的跟前,往你身后添了一个枕头让你靠得更舒服,随后亲亲热热抱着你的手臂,嘴里说着“溪云大妹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从城里来,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肯定辛苦坏了吧!快吃了这碗粥……瞧这身子瘦的,可得多吃点!”

一勺热气腾腾的粥抵在唇边,还没等你拒绝,就强行塞到嘴里,热粥甜糯的香气直冲鼻尖,肚子突然爆发一阵猛烈的响声,你再也受不住饿扁的肚皮,顾不得矜持,把女人手里的粥碗夺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

“……还真是饿坏了!彩云嫂子,再去盛一碗去!我们的溪云妹子,至少还得喝上三碗呢!”

有些促狭调侃的笑声从女人的开合的唇间溢出来,被她点了名字的彩云嫂子撇了她一眼,却是笑着,手脚麻利地从你的手里拿了碗去,去烧得正旺的炉子上掀开锅盖,一勺一勺地盛粥。

你这才注意到你的床边至少围了三四个女人,表情关切,又笑又闹,有的手里还拿着针线活,有的身后背着孩子。煤油灯点起来,摇摇晃晃的光线,昏暗的屋里因为有了女人,也变得热闹有人气起来。

“哎呀,彩云妹子!瞧我这榆木脑袋!你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吧?我是村长赵建军的婆娘,大家都叫我霞姐!那个给你盛粥的,叫她彩云嫂子就行!”戴着头巾的女人笑眯眯的,一一给你介绍围在你床前的女人。

“那个拿着针线的,是山下牧民家的刘婶子……背着孩子的,你和她差不多同岁,就叫她飘就行!”

声音爽快,笑声清脆,看起来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

“什么婶子,只许你叫姐啊!”刘婶子睨了霞姐一眼,哧笑一声,手里的针线活停下,“你真是……就知道占我们的口头便宜。”

“哎呀,这不是遇到我们的溪云妹子了嘛!”霞姐照样不改称呼,笑意爽朗,“我们卜艾村可好久没进来新的知青了!以往都嫌弃我们村里穷,天又冷,基本没待几天就走了。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得好好留住人家!”

你有些不适应女人们对你释放的善意和亲近,尴尬地笑笑,硬着头皮道谢:

“谢谢你们啊,我吃饱了……”

端在手里的粥碗推到旁边的桌子上,你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满眼的焦急和无助。

刘婶子的视线在床上躺的年轻妹子和门口站的祁灵均身上那么一转,心里一下子了然。

她张开双臂,推搡着那群热情过度的女人,一直把她们推到门外,还说着什么“天色晚了,快去给自家男人烧饭去!别打扰人家休息了!”

眼神那么一交汇,女人们顿时明白彼此心里的意思。

最后一个走的霞姐还体贴地给你们关上门。走之前,对着门口沉默寡言的男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很兄弟仗义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屋里少了几个女人,一下子变得安静。只剩下你和祁灵均,空气里面对男人时的压迫感好像也少了很多。

你咬着嘴唇,唤他:“……祁灵均,你过来!”

细细软软的声音,如同一颗羽毛,轻盈盈地落在他的心上。

祁灵均看着床上的姑娘,柔美温润的小脸,和周围寒酸土气的环境格格不入,昏黄摇动的灯影里,那双隐隐含着泪光的眼睛,似是盈盈浮动,在朦胧的雾气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