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陈铎不会查到宋美玉,如无意外确实如此,可是现场的死尸还有遗落的鸳鸯锁直接暴露了宋美玉雇主的身份。

优昙没有说那群人为什么死,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地址,看得出来她想和孟云隐姓埋名双宿双栖,他没有将派出去的人叫回来,就这样三年后,他终于找到了优昙和孟云。

只不过是坟墓。

他的人刚到他们住过的小村子,就得知他们昨天被人杀死了,他不肯相信,以为是优昙为了迷惑自己做出的假象,让人掘坟挖尸,男女双尸却是孟云和优昙无疑,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几乎崩溃。

杀人者要找也简单,很快就查出来是当时正值太子宠信的锦衣卫指挥使李骜干的,再许以重金深查发现当年追杀孟云和优昙的也是他。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何仇怨,但是他要给优昙报仇。恰好当时废太子贺兰褚在招兵买马,他和大哥划清界限,带着自己的家产投奔了废太子,废太子带着旧部一路势如破竹攻占州府,最后终于在老皇帝死之前攻占了京城。

商人之子却有了从龙之功,他只有一个请求,诛杀李骜。

新皇登基,改元允光,准了他的请求。

李骜被扒光衣服挂在架子上,他的头垂了下来,头发凌乱遮挡住了脸颊,身上已被之前的同僚用过许多刑,血水沿着肌肤一点点流了下来,许多伤疤已经干涸了,今日别人对他做的,恰是他以前在诏狱对别人所为。

这算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陈铎拿着刀从上面缓步走下,锦衣卫们压着一个堵着嘴的黑皮壮汉跪在地上,他见陈铎走进李骜,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陈铎觉得烦恼,摘掉了他口中的布巾,“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不是为孟优昙报仇!?孟优昙和孟云是我杀的,与我大哥无关,你要杀就杀我!”壮汉神情激动道。

“你为什么杀他们?”陈铎面不改色,神情淡淡的,好似对原因也不热衷。

“孟云本名金麟!他是我师叔!当年皇后谋反案,他栽赃害死了我师父,我和我大哥是为了我师父报仇!不!是我!我为了我师父报仇!”壮汉道。

这冤仇还有因有果环环相扣起来了,陈铎嗤笑一声,抽刀抹了壮汉脖子,壮汉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鲜血开始蔓延,流到了架子下。

“要我把你的脚放下来吗?”陈铎走到李骜面前,“你应该用脚踩踩地上的血,还热乎着呢。”

李骜的眼角有泪水滑落,面容依旧冷峻无情,不肯展露一丝认输的脆弱,“杀了我。”

陈铎将染着血的刀刃抵在李骜的心口,慢慢插进了他的心脏,看着仇人吐血而亡,他依旧神色淡淡,没有复仇成功的快乐和欣慰。

他是商户子,没法做官,新皇赐了陈家百年皇商的资格,他回了乡和家人团聚,帮大哥处理一下铺子里的琐事,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在母亲等人的催婚中得知宋美玉和离后竟十年未嫁,她罪不至此,他让大哥趁着她母丧认她做个妹子,愿出一份嫁妆,希望她能改嫁他人,余岁安康。

她竟死了。

自杀,死后还进不了宋家祖坟。

倒霉催的,他站在她的坟墓前,现在看她的墓碑,脑海中依旧是这个词,宋美玉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上了自己。

岁月倏忽而过,转眼间十年未见,他的脑中已经想不起她的面容了,只记得那个永远谦卑模糊的鹅黄色身影。

这十年他先对她充满敌视忽视,到充满怨恨,再到怨恨平淡,变成了怜悯,最后有了些悔意,人到中年经历了许多是是非非腥风血雨,回头一看才知道当初年轻的自己做了多少错事。

最错的就是娶了宋美玉……又没好好待她,误了她的终身,如今想弥补也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将她的坟移到陈家墓园,让她别做个孤魂野鬼。

他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空荡荡的,对着美玉的墓碑道,“晚上给我托梦,告诉我你喜欢什么花,我给你栽些。”

“孟云和优昙在你旁边恩恩爱爱的,你别嫉妒,过两天我给你扎几个俊美的纸人烧给你。”

“其实优昙人很好的,你寂寞的时候,可以和她说说话,刚到地府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找她。”

“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我活着四时八节给你烧纸,我死了,会嘱咐康儿照顾你的。”

他刚说完,背后就有风袭来,以他的身手能很轻易地躲开,不知怎的,他竟然没躲,任凭后面的人将尖刀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倒在地上,血晕染在了大氅上,杀人者右手中指缺了一指,穿得破破烂烂看起来是个乞丐,他用力踢着陈铎发泄愤怒,“狗东西,李大哥人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哦,陈铎想,原来是给李骜报仇的。

真是冤冤相报,永远了不了了。

他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赶来的小童将他搂在怀里,哭诉道:“二爷!是谁动的手?”

人人都有珍视想要保护的人,为了这个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说出乞丐的特征很简单,但他不想小童为了他再去杀人,然后某一天乞丐的儿子再蹦出来给小童一刀……就让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这一生爱与恨都离他很远了,活着也没甚太大的意思,生有遗憾,死却没甚可惜的。

他口中不断吐着血,遥遥指着宋美玉的墓碑,“种……种个海棠吧……”

他挺喜欢海棠的。

“二爷!二爷!”是谁在他耳边呼唤,他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

0058 第五十七章异地

浴桶里盛满温热的水撒着花瓣,陈铎坐在其中,大半个身子沉在水中,窗外阳光温和透过窗纸照在室内,美玉站在他身后,拿着木梳给他一点点通头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很是静谧,香炉里的熏香袅袅,陈铎盯着那光束,仿佛能看见漂浮在空中的微尘。

陈家给陈铎接风洗尘好一阵热闹,席间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度差点落泪,就连孙露和陈锋也差点没忍住,陈铎和美玉不住安慰他们。

二人又在偏厅陪他们坐了一会儿,短短几日的牢狱生涯让陈铎脱胎换骨,没有粗暴地对狱内的事什么都不提,而是编造了不那么受苦的话,即使这样也差点让奶奶和母亲心疼得要哭。

最后嘱咐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美玉和他相携回了二院,一路上莺歌燕舞微风浮动,他却无意驻足观赏,他本来生动俊美的面容如同冰块一样,即将消融在这炎炎夏日中。

美玉看着他,心里如同饮了一碗凉水一样,他不会从此性情大变吧。

回了房间,他回眸看向美玉,曾经他看她的眼神儿是那么的炽热,现在却如同大海一样深邃,美玉心里酥酥麻麻的疼,主动道:“我提前看了你给我准备的生日贺礼。”

“喜欢吗?”陈铎的嗓子还有些沙哑。

“喜欢,喜欢极了。我……我还没想过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宅子。”美玉用指尖戳着陈铎的胸口,“但你没诚意,买了宅子却在浣南城。”

“被你发现了。”这样的小心思其实很好猜,陈铎笑着说:“以后我们吵架了,你就去这个宅子好吗?别让我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那么轻柔,仿佛用重一点的语气就会伤到自己一样,美玉的心飘飘浮浮,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已被陈铎抱在了怀中,“美玉,我此生已不能没有你了。”

她缓缓地将陈铎拥在怀中,如同郑重许下了一个誓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