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左右看了一眼,见都是可信之人,如实答道:“禀苏大人,方才左将军来报,七殿下暗中整兵了。”

此言一出,柳朝明与苏晋的眉头同时一蹙。

苏晋略想了一下,对柳朝明道:“我随大人一起去奉天殿。”

奉天殿内,沈奚前脚到,柳朝明后脚也到了。

朱南羡看苏晋竟跟着柳朝明一起过来,愣了一下,倒也没多问,只对左谦道:“你把朱沢微的动向仔细说来。”

“是。”左谦道,“末将方才接到七王府的探子来报,七殿下已于今夜戌时开始整兵,其中,暗卫五百人,府兵五百人,另有些残部,旧部,合计共两百余人,他现已将这统共一千二百余人的兵力全部安插去了城北皇陵附近,应该是想借明日大出殡之际,起兵制造混乱,伺机离开,逃回凤阳。”

朱南羡看向柳朝明三人:“你们怎么想?”

此刻奉天殿内,除了柳朝明以外,其余人等俱是朱南羡的亲信。按说东宫的事,他本不该找柳昀相商,然而这个朱沢微实非等闲之辈。

朱景元膝下皇子众多,三名嫡子除外,庶皇子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甲等譬如朱觅萧朱昱深之流,其生母一个是皇贵妃,一个是开国元勋戚府里出来的戚贵妃。而朱沢微的生母岑妃,却是末流中的末流。

据闻岑妃原不过一名选侍,连朱景元的面都没见过,那阵子恰好五皇子患疟疾薨了,刚诞下的六皇子天生长了三瓣唇,岑妃赶在这个当口,被伤心醉酒的景元帝幸了一回,怀上朱沢微,这才慢慢晋了妃位。

饶是如此,朱景元也不怎么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一直到他十七岁该赐字了,才随意提了“沢微”二字,也是个微末的意思。

就是这么一个出生卑贱的庶皇子,却没有被埋没在朱景元膝下芸芸众儿女中,而是一步一步攀爬到差一毫厘登上帝位,其谋算之深,任谁都不可小觑。

沈奚道:“朱沢微这个人,做任何事必然会给自己藏一计后招,何况他如今深陷绝境,这么大动作必定筹谋已久步步为营,我的意思是,明日就是大出殡,我们此刻再去琢磨他的心思未必来得及,不如”

“杀了一了百了。”柳朝明道,“他既然敢在皇陵附近埋伏兵力,就是给足了旁人杀他的理由。”

他想了一下,又道:“但是,此事未必如看起来这么简单。”

“臣也这么想。”苏晋道,看向左谦,“左将军日夜命人盯着朱沢微,他除了调兵以外,确实没有别的异动了吗?”

左谦道:“确实没有了。”

苏晋又思索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忽问道:“杜桢有下落了吗?”

左谦道:“已查到一点踪迹了,正命人搜捕。”

朱南羡已明白过来苏晋的意思:“增派兵力,越早找到杜桢越好。”又对柳朝明三人道,“本宫的意思与三位一样,早日将朱沢微杀了以绝后患。”

做好决定,众人一时沉默,似乎各有各的思虑。

过了一会儿,柳朝明道:“殿下知道当年朱沢微办成漕运案,陛下赏了他一身御赐蟒袍么?”

朱南羡怔了一下道:“大人不说,本宫险些将此事忘了,倒是听皇兄提起过。”

柳朝明道:“殿下既决定要杀朱沢微,倘若他穿了御赐蟒袍,整个宫禁只有殿下可以手刃之。”他看了苏晋一眼,顿了顿又说,“但臣总有些担心朱沢微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不知明日苏侍郎送安南使节离开,太子殿下派了多少人护送?”

寻常使节离开,当由四名亲军卫与一行五十名侍卫送出应天城,再由其中一名亲军卫抽调出十二名侍卫,一路送出大随。

朱南羡道:“本宫派了两百名亲军卫与两百名普通侍卫,另外,她自己的护卫也会随行。”他说着,也看了苏晋一眼,想了一想又道,“但柳卿的顾虑不无道理,本宫可以再增派两百名亲军卫随行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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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问一出,朱南羡与柳朝明都没作答。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左谦莫名愣了一下,他思忖了一会儿,仍觉一头雾水,拱手郑重其事地道:“许是末将脑子笨,不解殿下与大人的深意,但殿下既已吩咐为苏侍郎增派两百名亲军卫,末将待会儿一定照安排交代下去。”

沈奚似是一直在思虑着什么,直自此刻方才又开口道:“明日大出殡,我就不去了。”

朱南羡愕然道:“你不去送皇兄皇嫂?”

沈奚摇头道:“我放心不下户部账册的事,找得到杜桢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得仔细查,尽早查出来。”他沉默了半晌:“我不想重蹈覆辙,让昭觉寺的事从来一遍,你明日祭拜时,帮我跟阿姐与姐夫道个歉,我改日再去看他们。”

昭觉寺事发前,他明明离拦下朱悯达只差一步。

朱南羡道:“好,择一日我陪你一起去皇陵看他们。”

外头有人叩门,尤公公奉了五碗参茶来,说道:“殿下与几位大人深夜还在议事,真是辛苦了。”

柳朝明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见子时已过,便对苏晋道:“你寅时还要动身,不如先回刑部。”

朱南羡也道:“是,回去歇上片刻。”

苏晋一想接下来他们大约要议一些在皇陵排兵布阵的计策,她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便点头道:“好,那臣先告退了。”

走至殿门处,身后忽然又有人唤了一声:“苏时雨!”

是沈奚。

烛灯煌煌的大殿中,他一双桃花眼明亮灼目,弯眼一笑更是流光溢彩:“平安回来。”

苏晋愣了愣,还没答话,立在沈奚身旁的柳朝明也安静地说了一句:“平安回来。”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嗯,你要平安回来。”

其实苏晋不大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也许只是因为她要在这样一个危急的关头出行,即便有千百名兵卫护送,也会心生牵挂罢。

正如她也牵挂他们一般。

苏晋忽然想起一个十分儿女情长,却又并不儿女情长的句子。

直道相思了无益。

但不是惆怅,也非清狂。

她站在殿前月辉与烛色交织的最朦胧处,没说话,只笑了一笑。

不是她平日里那种浅淡的笑,而是一枚灿然的,夺目的,简直能与日争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