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有千般思量,但目色还平静坚定如常。

“今日……本宫其实看见了。”朱南羡道,说着,他蓦地抬手对柳朝明一揖,“今日,还有这许多日子以来,多谢大人了。”

朱南羡没说明他在谢什么,但其中意思他二人都再清楚不过。

多谢他今日的舍命相护。

多谢他这三两年来,对苏时雨无声相护。

殿外是寂寥月色,殿内灼然火光如烈烈艳阳。

柳朝明站在月色与火光的交汇处,看向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沉默了一下,也合袖,对朱南羡回了个揖,没多说什么,折身走了。

戌时已过,朱南羡因要为朱景元守上半夜,也没来得及用膳,自皇案前取了几分奏折,便往明华宫去了。

等守夜出来已是第二日的丑时,东宫的尤公公提了灯过来迎他,说道:“殿下初回宫就这么辛苦,不如就近在明华宫歇两个时辰?”

朱南羡想了一下却道:“不必,本宫还有事要去刑部一趟。”

尤公公犹疑了半刻才应了,又忍不住道:“殿下身体底子再好也经不住这么个操劳法,明日廷议过后可一定要缓缓了。”

朱南羡的目光已落在了刑部的方向,自尤公公手里接过风灯,应道:“本宫知道了。”

说是有事其实也谈不上,再要紧的事也可以挪后些许。

他只是觉得刚回宫中连句话都还未曾好好与苏晋说,实在想去看看她。

朝中事宜繁冗,纵是深夜,各部也亮着灯火,刑部值夜的主事吴寂枝见着外头有人过来,原以为是哪个衙司过来问事的,迎上去才发现竟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了,忙不迭跪地与他行礼。

朱南羡抬手将他虚虚一扶,问:“苏侍郎可以歇下了?”

吴寂枝道:“回太子殿下,苏大人方才还在值庐里整理卷宗,也不知眼下是否已歇了,微臣这就去殿下看一看。”

朱南羡摇头道:“不必。”省得她睡了打扰了她,“你退下吧,本宫自己过去。”

苏晋的值事房里还亮着一盏灯火,朱南羡轻声将门推开,见她仍坐在满桌卷宗前,整个人却已撑着下颌睡过去了。

他默了默,熄了风灯搁在屋外,掩上门进了屋,知道她是太累太乏,没忍心唤醒她,在她对面的椅凳上坐下,自怀里取了一份方才没看完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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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明天见!

一五一章

其实苏晋很少会这么坐着睡过去, 今日如此, 也是因为朱南羡回宫,大半年来枕戈待旦的日子终于到了头。

但危局过去, 心中还有繁冗国事。

朱南羡一本奏折还没看完,苏晋便转醒过来。

屋内烛火幽幽, 她睁眼看到眼前人,起初还以为是个梦,直到目光与他对上, 才陡然清醒,说道:“殿下来了怎么不唤醒我?”

朱南羡笑了一下:“你难得歇上片刻。”

苏晋见他手里还握着奏本,自案头拾了木签, 将书案与屋角的灯火拨亮了些许,说:“殿下仔细眼睛。”然后提了茶壶, 又问, “殿下还在看奏疏?”

朱南羡道:“嗯, 我看得慢, 只好多花些功夫。”

茶壶里的水早干了, 苏晋将壶搁下,半晌没想起该去哪里添水。

她素日里都是一副通透聪慧的样子,这会儿刚睡醒,愣在一个茶壶前,倒是难得糊涂。

朱南羡看得心神一动, 将手里奏本合上, 笑着道:“你是自己渴还是要为我添水?”

苏晋道:“自然是为殿下。”

朱南羡道:“我不渴。”然后他站起身, 来到她身前,先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才道:“你太辛苦,再睡一个时辰,等寅时二刻我叫你。”

他整个人离她很近,五爪金龙袍上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

可苏晋闻到这龙涎香,却想起他从前恣意明朗的样子,想到他如今要囿于皇权国事,再不能如以往一样自由自在,不知怎么就于心不忍起来,说道:“不睡了,我早日将刑部的案宗整理好,也好为殿下分忧。”

朱南羡又笑了一下,弯身忽然将她横抱而起,轻放在屋角的一个青竹小榻上,拿脚勾了一张椅凳在榻旁坐下,温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苏晋睫稍微微一颤,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殿下也歇一会儿,奏本明日再看不迟。”

她的眼梢长得极好看,清冽而动人,朱南羡看得心神颤动,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额稍轻轻一吻,却不敢吻深了,怕自己会欲罢不能。

朱南羡是坐在椅凳上睡过去的,寅时二刻一到他便醒了。

这是他往年领兵时养成的习惯,闭目就睡,说几时起便会几时醒。

今日是新任储君头一遭主持早朝,外头天色尚沉,但六部已繁忙起来,朱南羡推门出屋,便见秦桑带着一名礼部姓江的主事迎了上来。

二人一齐跟朱南羡见了礼,秦桑道:“禀太子殿下,这位江主事说有要事要奏请殿下,微臣听闻殿下在刑部与苏侍郎议事,斗胆将他带了过来。”

朱南羡看了江主事一眼,先将身后的屋门掩好,走至院中才道:“既是要事为何不等早朝?”

然而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想来罗松堂昨日因谏言纳妃得罪了他,再有事也不肯自己开口了。

“说吧。”朱南羡道。

“是。禀太子殿下,那安南国的使臣……”江主事咽了口唾沫,“昨日离京后遇到了匪寇,又、又自半道上折回京师了。”

“怎么搞的?!”朱南羡怒道,“使臣返国没派兵护送?”

江主事吓得跪在地上:“回殿下,是派了兵,但、但随行兵卫不过四名,遇到匪寇又是在荒郊夜里,是以护力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