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车子开出停车场,驶上高架路,言和不说,司机就照例往安和医院开。这段时间都是如此,早上去安和接老板,下班再把人送回安和。

言和闭着眼,头微仰,西装外套扔在一边。他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无休止的工作填满了所有时间空隙,让他暂时忽略了一些让他无法处理的事情,比如关于牧星野的一切。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从小到大的教育理念都没教过他这种处事方法。

但他没法面对牧星野。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每次见到他,自己都仿佛立在悬崖边,海浪喁喁,像那人低声的哭诉,红着眼求他放牧舷之一马。言和有时候甚至想不管不顾地纵身跃下,管他什么伦理道德世俗仇恨,只要牧星野别再哭了。

理智和情感拉扯,谁也不肯示弱。于是澜苑成了言和近乡情怯的禁地。

车子行驶到一半,言和突然说了一个地址,司机于是紧急掉头,往相反方向驶去。

老小区照明设施残缺老化,看什么都影影绰绰,夏风依然闷热,吃过晚饭的居民们三三俩俩走出家门,聚在一起聊天乘凉。

言和站在一棵两人抱的榕树下,衬衣西裤一丝不苟,和这里格格不入。路过的居民不时好奇地打量他,他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纹丝不动地站着。

顶楼一扇窗户里泻出柔和昏黄的光,窗帘被风吹起一角,跑到窗外来。他的心神也随着那布料浮动,不可遏制地想,那个人此刻在干什么。

几天前,在那间屋子里,他残忍地击碎了牧星野的希望和美梦,留给他无法承受的结果。

牧星野跪下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不算了吧!之前已经让牧舷之付出了代价,之后怎样就随便吧。人不能总是活得那么清楚,又那么痛苦。

可那念头又转瞬即逝,父亲苍老的面容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落荒而逃。

那天之后,他就不敢再停下来,生怕自己做出无法弥补的傻事。

他让人把段阳秘密送出首府,安置在乡下一处房子里,有专人看着。至于以后怎么办,他本来有打算,可是耳边和眼前全是牧星野压抑的哭声和通红的双眼。

便什么手段也使不出来了。

爷爷打电话来问的时候,他只含糊地说“办好了”。他做事向来妥帖,言年便没再管这些细节。

在楼下站了一个多小时,他回到车上,又恢复成冷静麻木的言和,跟司机说回安和。

重复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他在一个深夜接到牧星野的电话。自从牧星野发着高烧离开澜苑之后,他们已经十几天没见。

牧星野在安和大门口等他,说想谈一谈。

“你上来吧,我让保安去接你。”言和说。

“你出来吧言哥,我不上去了,说几句话就走。”牧星野很少拒绝言和,无论什么时候。这让言和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安和医院是全欧式建筑,占地十几平方公里,堪称T国医疗环境和昂贵收费的天花板。言和的住处距离大门很远,他叫保安开了一辆摆渡车,五分钟后,才看到那座标志性的类似于凯旋门的医院大门。

牧星野站在门外,单薄的身影在充满了威压的庞然建筑面前,更显渺小无力。

言和挥挥手让摆渡车回去,走近了,还像往常一样唤了一声阿野。

当然不能真的站在大门口说话,言和把牧星野往里带。门内不远处便是一处小花园,藤椅凉亭齐备,牧星野跟在言和身后,走了几步便不走了,说:”言哥,就在这里说吧。“

两个人在小花园的双人藤椅上坐好,不远不近,是个很客气的社交距离。言和甚至走了个神儿,他突然明白,牧星野可能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想着贴过来,恨不能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负数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宣誓”我想重新追你“的牧星野了。

牧星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眉眼,有些扎人,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愈发红了。

空气很安静,藤椅旁边立着一盏半人高的路灯,小小的圆球里散发出温柔的光,不断有飞蛾循着光冲上来,发出小而清脆的撞击声。

除了这一点飞蛾扑火的声响,再也没有其他了。

言和不开口,沉默地盯着灯柱。他有种直觉,牧星野要说的话,他一定不想听。事实上,自从言相安出事回国以后,他和牧星野之间就再也没说过彼此想听的话。

沉默了十分钟,牧星野终于开了口。

“之前是我不对,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和困扰。”牧星野始终没有看言和,只一味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挺烦人的,一门心思要追你,却不管你的想法……给的多了怕你心里生厌,给的少了又怕你看不见。其实挺傻的,也不管你要不要。”

“你什么没有啊,给你的你也未必喜欢。”

“言哥,我今天在这里给你道个歉,看在我们小时候的情分上,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眼睛有些模糊,他还是低着头,不敢吸鼻子,怕被言和听出异常。

这个自己从小就追逐的男人,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想到这个可能,牧星野的心酸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漫过心尖,到达四肢百骸,浸润着他每一寸血肉和骨骼。他想,他一辈子也抹不掉这个叫言和的男人烙在他心里的爱和伤痕了。

那就一并带着离开吧!

“言哥,就……以后还是朋友吧。”

牧星野把最后一个字吞进嗓子里,舌尖又涩又痛。

言和说了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什么意思。”

语气很平,不是疑问,不是质问,就是一句普通的陈述,似乎言和并不惊讶,也不在意。

“就是字面意思。”牧星野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在舌尖上转一圈。

“之前的事,是爸爸不对,他做错了。”牧星野的手指在言和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抠着藤椅上一根细细的荆条,疼痛可以有效缓解他无处释放的压力和焦虑。

他很快补充道:“还有很多事,爸爸也和我说了。我……不怪你,也不能怨他。”

“因为他犯错在先。”

所以不能恨你。

“因为怕你不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