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将纸条折好,放进口袋里,把桌上的粥和煎蛋全部吃完,又在餐桌上坐了好久,才起身准备去医院。
手机铃声响到十几遍的时候,言和接了,苏欣说尽了好话,言和终于答应见一面。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苏欣早早等在那里,言和一进门,就看到她在窗边翘首期待的样子。
几年不见,苏欣一点也不见老,养尊处优没有心事的女人总是得老天厚爱。不得不说,苏欣很美,美得不沾一点烟火气,50岁的人了,身段婀娜,气质撩人,像一朵插在水晶花瓶里烂漫高洁的水仙。
“小和,你终于肯见妈妈了。”苏欣有些激动,眼圈也跟着泛红。
相比她的激动,言和平静得多。他和母亲这几年的相处已经很冷淡了,也从不主动联络。在M国那几年,苏欣去过几次他的学校,并不是每次言和都见她。
如果牧星野的隐瞒让言和不能原谅,那苏欣和牧舷之就是他无法和解的根源。
苏欣还在诉说,诉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痛苦,声泪俱下的样子让人为之动容,但除了言和。因为言和知道,她只是痛苦,痛苦于出轨事件改变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和还算满意的家庭,痛苦于人前失了自尊和面子,而不是后悔。
言和曾经质问过,也曾经声嘶力竭过,但母亲只是一遍遍说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逃离了这个多事之地。自那以后,言和就对她失望透顶了。
所以现在她听闻了言相安出事的消息,又跑来想要去见一面,言和一直没同意。只要他不同意,安和医院苏欣就永远进不去。
“你来看爸爸,是真的担心他吗?”言和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他没放糖,那股苦涩在舌尖溅开,让人生厌。
“不是,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我见过爸爸全身是血,对生活彻底失望的样子,我不想原谅任何人。现在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人是他,你们却没一个人因为犯的错受到惩罚。”
言和放下杯子,看了下手表,苏欣立刻紧张起来,去拉言和的手。
“小和……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都这么久了,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你爸爸?”她精致的面容在儿子的不能原谅面前终于破碎。
苏欣是一个从小被捧着长大的公主,24岁之前被父母宠着爱着,24岁之后被言相安宠着爱着,一辈子没下过一次厨,没干过一次家务,有了言和之后,家里有四个育儿嫂帮忙,还有言相安亲力亲为,她甚至没有独自带过一天孩子。
爱太多,所以并不珍惜。
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被牧舷之吸引的,就稀里糊涂地被带上了床。后来又稀里糊涂地离了婚,只觉得没脸见丈夫和儿子,黯然回了M国。
就算到了此刻,她已经年纪不轻,依然单纯如孩童,她的忧愁永远都是浮于表层之上,是丝毫未经过生活的磨难锤打过的幼稚。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虽然上了年岁,但依然能从里面看到清澈得不掺一丝烟火气。
一如她现在乞求言和的原谅,也并非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只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言和有时候觉得,苏欣根本不适合结婚,不适合长大,不适合生儿育女,她就应该待在某个城堡里永远不要出来,因为无知也是一种恶。
对别人痛苦的无知,对生活遽变的无动于衷,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恶。
“别去了,没意义。”言和说。
“小和,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来一趟不容易,你不能这么对我。”苏欣说着说着便有些委屈。
“等爸爸醒来,我会问问他,如果他想见你,那时候再来吧。”
言和很快就结束了谈话,他推开椅子站起来,与地板传来的摩擦声有点大,吓了苏欣一大跳。言和很冷淡地说:“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和,”苏欣也跟着站起来,她感觉到了儿子的冷淡和不耐,终于有点慌张起来,也终于有了一点为人母面对孩子的冷漠而产生的焦虑感,“小和,你不想让我去看你爸爸,我不去就是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妈妈,不要生我的气了?”
言和全身肌肉绷紧,深呼吸几次,才压下去甩手离开的冲动。
他把抓在自己手臂上的苏欣的手推开,力气不大不小,但不容置疑,最后说了一句“我让秘书给你定了下午的航班”,便头也不回走了。
一周后的一个中午,言和收到了一条消息。
他从安和开车出来之前,先去父亲病房里坐了一会儿。言相安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身体各项数据和体征表面看都在稳定好转,只是仍然醒不过来,主治医生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等,什么时候醒来得听天由命。
言和独自在父亲床前坐着,一语不发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言相安闭着眼,呼吸平稳,跟睡着了一样。脸上的伤已经看不出来了,被剃掉的头发又长出了发茬,黑白交错。时光或许不能让人忘记痛苦,但却挡不住衰老的脚步。
同龄的父亲和母亲,像是相隔了20岁。同样的遽变,施加在不同的人身上,有的人挥挥手潇洒告别过去,有的人却依然留在泥淖中苦苦挣扎。
言和把手覆在父亲细瘦苍白的手指上,摩挲着,感受父亲那一点微凉的温度。
“爸,”言和一开口声音发抖,“我不想让他出来。”
“他们犯了错,就该受惩罚。爸,他们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
四十分钟后,言和的车停在白沙河小区。
他站在楼下,倚着车门,抽完两支烟,又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朝着那个熟悉的单元楼栋走去。
斑驳的贴满了小广告的墙壁,锈迹斑斑的栏杆,磕磕绊绊的水泥楼梯,楼道里飘着各种饭香味,浓重的烟火气在这栋老旧居民楼里扎根,诉说着每一个普通的日子。言和来过很多次,这一次,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沉,脚步声很重地打在心口上,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楼梯总归要走到尽头,有些事他也总得要做。
第32章 第32章高抬贵手
这些年,牧星野一直没有放弃找段阳。
段阳是牧舷之的秘书处主任,当年牧舷之被查,段阳正好在国外公干。后来,牵涉其中的很多官员都被陆续调查处理,唯有段阳,在国外失踪,从此没了消息。做为牧舷之的心腹,段阳掌握着很多机密,据说手里也掌握着更高层级领导的违法违纪证据。
但段阳本人是少有的人间清醒,很多事情并不参与。他之所以不敢回来,倒不是怕上面调查他,而是在某些人眼里,自己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要被除之而后快。
牧舷之曾经暗示过牧星野,如果有办法能找到段阳,拿到段阳手里的一些证据,他自然有办法为自己减刑,幸运的话,他60岁之前就可以出来。
父亲60岁之前重获自由,这件事对牧星野来说诱惑性太大。但是他找了这些年也没有结果,就在他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段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