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算不算得上糟糕?

林疏影的记忆确实是在快速恢复,可能是两个月的药效期已经过了,但在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前,如果再与叶碧尘有所纠葛,而这段硬加上去的感情有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话……

他暗自叹息。虽然对于叶碧尘的感觉大半是憎恶,可这十几年看着林疏影长大,又怎会不明白这孩子对他的情也早就伴随着恨根深蒂固了。恨也绵长,爱也难放,如果真的恢复了,他所面对的一定就是这种两难的境地。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如果他能够晚一些再恢复……

楚云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却又无法完全抹杀这个念头的存在,反而有更多支持的理由罗列起来:林疏影可以不用回想起那段不堪的经历,可以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享受平静的生活,直到两个人的关系坚强到足以抵抗风浪,虽然自己憎恶着叶碧尘这个存在,却无法否认现在真正能陪着自己这个小师弟走过一生的似乎只有他了……

父亲临走前留下的药中,“醉红尘”还有几颗,足够撑过一年……他的指尖下意识地碰了碰衣袋里圆润小巧的瓷瓶,这种药他一直是随身带着的。

一顿晚饭就在寂静的有些恐怖的气氛中进行完毕。

叶碧尘安顿好早早入睡的林疏影,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眼前那张精致的面孔没有一丝瑕疵,足以称得上完美。但也许到了明天早上,这张秀美的脸,就再也不会对自己流露出笑意。

终于受不了这种等待的折磨,他起身出了房门,鬼魅一般滑出了院子。

深秋的夜晚,温度很低,特别是山上。叶碧尘精力分散着,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冲得一颤。加加减减,一会悲一会喜,他焦躁地摆弄着衣角,在冷清的后院踱步,思前想后。这几天足够温柔,能不能把过去的事抵消掉一点点?五年的时间能冲淡多少?

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他做出了决定。

还是去问问那两个师兄的意思吧,也许他们会有更好的方法。

楚云深点了支蜡烛,正坐在窗口望着天空缺了一块的月亮发呆。

“什么事?”他以手托腮,也不回头,就直接对着还算明亮的月亮问道。

叶碧尘迟疑了下,缓缓说出口:“我想,向你要一些‘醉红尘’。”

“你什么意思……”楚云深蓦地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头很痛,有些像高烧时快要裂掉的饱胀感。

林疏影从睡梦中惊醒,脑海中满是记忆的残片。前世的,今生的,像漫天飞舞的破碎纸片,抓不住,却又清晰可见。

碎片的内容,有冰冷的,更多的是一些温暖快乐的瞬间。

不敢再闭上眼睛,总觉得如果再进入睡梦,就会记起一些不愿记起的东西。脑海中那一片空洞,深得不见底。

他直起身,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房间里没有人的气息,叶碧尘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是很困倦,但不敢再睡,林疏影思索了一下,干脆摸索着找到外衣胡乱套上就出了房间。

夜风刺骨冰冷,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又紧了紧领口。

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了衣袋中那株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已经蔫掉的小草……回来之后就把它忘了啊。林疏影勾出它,凑在鼻端轻轻嗅着。

自己遗漏了什么呢?与幽魂草有关、“醉红尘”有关的部分……

他努力串起刚刚在脑海中四散的记忆,像一条珍珠项链,一颗一颗的珠子连接起来,渐渐的,十几年的经历,像一幅被展开的图,缓缓在他脑中出现。

近了……更近了……他带着几分惶恐,望着记忆中或哭或笑的自己,那展开的卷轴剩余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小,直觉最下面会是一把尖锐的匕首。

靠着冰冷的墙壁,明知道危险,却依旧忍不住想知道,他微颤着手,伸向意识中记忆卷轴所剩的最后部分……

刹那……铺天盖地的记忆如海啸般地压下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受过伤么?在敏感的皮肤表面,比较深的伤口初次形成时,很痛;但当伤已结疤,放置许久却还未痊愈时,突然狠狠地将疤痕揭开,让嫩红的部分重新暴露在空气中,那痛苦,已经足以用锥心刺骨来形容。

外侧的皮肤已是如此,更何况是千疮百孔的心?

在冰冷的夜里,林疏影已经汗透重衣,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鲜红沿着指缝滑落,悄悄砸在地面上。

五年的浑浑噩噩,他并不在乎,至少还逃避了很久,也因为萧霁那个人,在他的心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但现在重回了现实,内心里纠缠的,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除了痛,什么都没有。塞得满满的爱与恨交织成网,把心脏牢牢裹住,勒出道道血痕。

“呵……”淡淡冷笑出声,清冷的声音被划过的风降了温,刺骨的寒。

短短的一段时间,还不到盏茶功夫,就像突然重新经历了一段人生,让他几乎就看破了一切,什么恨,什么爱,全部都只是一段段扭曲的记忆。

早已冻木的唇角够起一抹僵硬的笑。

要去哪呢?这个世界上,似乎也就只剩下那一处地方,那个温暖的怀抱无论何时都能够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全部,不离不弃,即使是在最不堪的情况下。他缓缓直起身,凭着记忆,像一抹青色的幽魂走进深沉的夜里。

“你什么意思……”楚云深蓦地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应该也发现了,疏影的记忆确实是在恢复着,但这对他而言并非好事。我希望你能帮我,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疏影。”

叶碧尘直直迎着他褪去了温和伪装的锐利视线,慢慢道:“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他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到那时,即时记起了一切,对他的伤害也就不会那么深。”

楚云深深深望进那双在烛光映照下闪着异常光芒的眸子,那里面写满的是坚定。

“我不想和你多争论什么,”天斩说是要去练剑,还好已经走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那家伙如果在,一定不会同意他们即将定下的交易,虽然用的手段很过分,但确实会是损失最小的,“我只问你,还记不记得在雨霁府时萧霁对疏影所做的一切?”

“记得。”

“记不记得在叶家时你对疏影说过的话?”

“记得……”叶碧尘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那段回忆不仅仅是对林疏影的伤害,同时也在他的心口插上了一把尖刀。

“即使这样,你认为我会帮助你这个伤害疏影最深的人么?你认为,我会替你掩盖下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叶碧臣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是你肯定也明白的,把他交给我是现在最合适的办法。毕竟,你不会觉得萧霁是个更值得托付的对象。”

楚云深沉默了。事实上,就在不久前他还天人交战地思索着相同的问题。

“相信我,那一段记忆,记不起来才是真的幸福。无论是对疏影,还是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