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父微微颔首,疏影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倒了粒小指大小的药丸,凑到少年嘴边。少年狂性未退,张嘴就要咬他手指。天斩见状,捏住他的下颌,疏影食指一弹,药丸直下喉咙。
片刻之后,少年的挣扎渐渐无力,双目也慢慢合起来。两个侍卫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把自家少爷抱起来,送回屋里。
“疏影,云深,把刚才配出的药煎了,这位叶公子要在我们这里住上几天了。”
“是。”
楚贤顿了顿,又转向面带焦急的中年人:“我本不打算用这‘醉红妆’的,皆因此药药性过于猛烈,用后不仅会昏迷一整天,其后十余天内全身都酸软无力,不过叶公子的情况实在太过严重,也只好请你们暂时住下来了。”
“叶熹明白,一切皆从先生安排。”
“天斩,带各位去客房吧。”
轻轻地扇着炉火,透过隐约的轻烟,疏影小心地用眼角偷看着坐在一旁翻着医书的云深。云深与被师父捡来的自己和天斩不同,他是师父的儿子。剑眉星目,出尘绝俗,他的身畔总飘荡着一股清冷飘逸的味道,不似红尘中人,身上的气质与师父如出一辙。
混杂了淡淡酸楚的欣喜。一点一滴,慢慢地蚕食着他的心灵障蔽。
前世其貌不扬的沈若霜,从来都是被人遗忘的那个,总是在角落里默默看着别人的哭和笑,自己却像个看客,从不参与其中。
但十几年前,先是接触只有短短几天的生身父母,再是清冷却温和的师父,还有一同长大的天斩和云深,疏影早把他们看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一世自己构建起来的,在冰冷的人际关系中用来保护自己的那张网,终于破了。隐藏在与世无争冷冷旁观的面具后面原本天真可爱的,甚至有点调皮的一面,慢慢显露出来。
云深抬起头,看了看瓦罐中的褐色药汁,眼神不经意间与疏影相接,淡淡一笑,继续低下头看书。
疏影只觉一道阳光直射心底,并不十分耀眼,留下的是温暖和丝丝甜意。
这样便够了,他安慰自己,能够一直有他在身边,有天斩在身边,有师父在身边,就如这十四年一样,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林疏影此生足矣。
“这是第一付药,之后每天一付,十天之后‘杜鹃啼血’的毒就能完全解了。”
把熬好的汤汁交给叶熹,云深又试了试少年的脉,虽然虚弱,也算平稳,还不到药石无救的地步:“大概明天早上叶公子会清醒过来,不必担心,毒性已经被暂时压制下去,不会发作了,那时我们会送下一帖药来。”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啊?”天斩探出头,仔细看着床上的少年,眉目俊挺,年纪虽然不大却给人以成熟的感觉。他们来求医的时候自己不在,连名字都不知道。
“少主名叫碧尘,碧绿的碧,红尘的尘。”叶熹一边服起叶碧尘喂药一边答道,“给贵山庄添麻烦了,叶家一定会报答相救少主之恩的。”
“举手之劳,无需挂怀。”云深向叶熹一点头,拉着还在打量人家睡脸的天斩离开。
积雪的走廊上,被抓住的天斩还有些不情愿:“师兄,等一下啦,那个可是叶家的少主哎,这么厉害的家族的少主怎么会中了‘杜鹃啼血’这种少见的毒呢?你不好奇吗?”
“二师兄,胡乱猜测别人的事可不好哦,看你现在的脸简直就像山下城东的王媒婆~”疏影不知从哪冒出来,往他背上一趴,清楚地感觉到这位师兄的身体立刻僵住了。
“有,有吗?疏影你又乱说……是吧,师兄……”半石化状态的天斩身上挂着矮了自己半个头的小师弟,费力地扭过僵硬的脖子向云深求援。
好笑地看着天斩那原本俊秀,此时却可媲美调色板的脸蛋,又瞥见他身后挂着的疏影探出个小脑袋,不停地挤眼,云深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会,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像……”看天斩松了口气,再笑咪咪地补上一句,“像城西的李媒婆。”
云深耸了耸肩,扔下彻底风干石化的某人,以及笑得站不起来的某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疏影好不容易笑够了,上前拍拍天斩的肩:“师兄,上次你说看到幽魂草了,还没带我去呢,在观雪峰上么?”
“……”哀怨地瞟了一眼眸中仍带笑意的师弟,天斩慢吞吞地道,“是在观雪峰,但是位置不太好,在南侧山峰,有一部分积雪融化之后又结成冰,加之下层没有坚固的岩石,直接爬上去采是很危险的。”
“可是很难得啊,幽魂草是极少见的珍品,我那‘醉红尘’单单只缺这一味的……”
“……你又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小心哪天不要把自己人也毒倒才好。”天斩立刻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好像怕他身上带毒似的。
疏影翻个白眼:“别拿我跟某些笨蛋相比,不过就是配一味泻药,结果捣药时把碧草汁溅到一旁的茶杯里,接连拉了两天肚子的是谁?”
“我……那碧草枝枝芽芽的根本硬得厉害,不用力气怎么压得住它!”
“像你那样三下毁一个药钵五下毁一张桌子的捣法当然压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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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暖暖地撒了满地。
兵器相交,铮铮轻响不绝于耳。
林疏影一边照顾着炉火一边欣赏着云深和天斩二人喂招。
月白色长衫的云深动作飘逸,与灵活跳脱的天斩刚好相反。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轻飘飘的不着力,但天斩和疏影都知道,看似柔弱的动作后面蕴藏着怎样的破坏力,这点倒是和师父相似得惊人。
小心掩饰着自己羡艳和迷恋的眼神,疏影苦笑,他这身体真不是练武的材料,能勉强说得过去的只有轻功和认穴而已……
算了,能学好这两样已经很不易,至少保命还可以。
身后的院门吱呀地轻响一声。
疏影回头,略略愣了一下。
深色的长袍,挺拔的身姿,略显消瘦线条坚毅的俊脸……叶碧尘?怎地醒得这么早?
他敛着眉,抱着胸,倚在走廊的一棵柱子上,似是完全被场中相斗得两人吸引住了。
长剑再次相交,“叮”的一声之后,寒芒一闪,尚未化净的积雪中多了一柄犹自颤动的雪剑。
疏影暗自后悔,只顾着观察那个少年,居然分心没看到结果……虽然他们动手之前结果就已经是肯定的了。
天斩耷拉着肩,单手把自己的宝贝雪剑抽出来,这剑名“雪”,自然通体雪色,连剑柄都是一个银色,是几年前师父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好剑,”站在阴影处的人缓步走到阳光下,“好剑法。”
“叶公子缪赞,药马上煎好了,请稍等。”三人之中,只云深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落落大方。
“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垂头丧气的模样立刻就收了,天斩好奇地打量着叶碧尘,睡着的时候明明是十七八的小鬼,怎么眼睛一睁开就像长了4、5岁,显得比自己还要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