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吗?”

怀里的身躯不动,只是点了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问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但是太难受的事就要说出来,别憋坏了。去休息吧,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你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家……这个字让林疏影鼻子一酸,又险些坠下泪来。十几年过于幸福的生活,他几乎已经忘却了前世冰冷淡漠的人际关系,甚至如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学会了撒娇。

但短短十几天,在突如其来的痛苦之下,林疏影又被迫重新戴起了冰冷的假面,内心阴暗的部分终是抵挡不住,一点一点慢慢吞噬着他的心灵。

不敢与楚云深温和的视线相对,他点点头就往内室跑去。

楚云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瘦弱的背影,片刻,下定决心一般地转身,往外走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

叶碧尘并没有忙着去见父亲,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书房。

刚刚坐下,端起桌上热腾腾的龙井,抿了一口,突然抬头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人笑道:“云深兄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站在门外旁人岂不笑我叶家待客不周?”

楚云深也露出淡淡笑容,身着白衣的他步履轻盈如一片云飘进屋。

“叶家果然宽敞,叶兄的房间也真不好找,云深东转西转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扫地的小哥,打听了半天才勉强摸对了门路,可巧打扰了叶兄喝茶的雅兴,还望见谅。”

叶碧尘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摆摆手叫人又沏了一碗一模一样的茶送上前:“来来来,云深兄也尝尝看,这可是上品的龙井呢。”神色间热络非常,倒是把一幅好客之主的样子演了个十足十。

楚云深探寻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对面,而叶碧尘也是一脸轻松地装作没有察觉,任他看着。

早听说过,这个笑得热情的人是叶子然一手培养出来的叶家少主,几年前就接手了几处大产业,早在商海中混得油了,为人处事自然带了商人的圆滑世故。那个在暮雪山庄与他们兄弟打打闹闹的开朗少年,只是在安逸环境中短暂的放松,而今为了处理家中混乱成一团的事物,他已经摇身一变,重回了他商人的身份。

有疏影在场的时候,他似乎还有所顾忌,现在,叶碧尘是一个商人,眼中看到的没有人情,只有利润。

叶碧尘同样也重新评价着楚云深。看似云淡风轻,潇洒脱俗的人物,与凡尘俗世扯不上半点关系。可自刚才他站在门口,全身上下突然散发出的气质,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红尘中的老练。

是了,这人也是温润如玉深藏不露的人物。想那暮雪山庄楚贤名头如此响亮的医人圣手,每日里上门求医问药的三教九流人士必定少不了,但自己在庄上住了十余天,倒是一个没看见,反倒是这位大弟子每天与他们在一起混的时间少得可怜,不是念书配药就是习武练剑,现在想想,那中间应该有不少功夫用在了打发上门的各式人等了吧。

两个人戴了面具,各怀心事,互相估摸盘算,都是低了头慢慢啜着那茶。偶尔视线相撞,也是淡淡一笑,仿佛两个初遇的陌生人,没有半分当日在山上打雪仗笑闹的影子,竟是半晌无语。

轻咳一声,叶碧尘放下了手中已经喝得不剩什么的茶杯,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

“不知云深兄找碧尘何事?”

既然以这样的身份上门,就必定有他的理由。

楚云深笑得温和:“叶兄不必紧张,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出门前家父叮嘱要云深给叶兄带一句话。”

“哦?什么话?”

“家父说,令尊找了十几年的人,还活着。”

叶碧尘面色一僵,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抖:“当年的事云深兄已经知道了么?”

楚云深微笑点头,面上的平和安定从进门到现在没有半点变化。

“难为楚先生还记得,碧尘先替父亲谢过了。”

微一拱手,叶碧尘收起稍微有些失控的情绪,重新带起面具,暗自却思虑起来。

十余年前,发生在自己刚出生不久的事,一直以来就是家中几个仅存的元老级人物之间共同的秘密,十二岁那年他曾经试图旁敲侧击地套齐叔的话,结果那只成精的老狐狸瞥了他这连尾巴都还没藏利索的小狐狸一眼,轻轻巧巧地就把话题带了开,绝口不提当年事。

但世上终归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叶碧尘明着不再打听,暗地里却派了人去寻十余年前曾经在叶家当过家仆的老人,终于让他寻着了两个,虽然只是普通的门客,倒也知道些内情。

那两个早已在家怡享天年的老人颤巍巍地被人架了来,许是害怕,言语中夹七夹八颠三倒四的,但终于让叶碧尘知道了个大概。

在众人口中那个在他还未满周岁就病故的姑姑叶凤儿,当年并没有生病,而是与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侠士私奔了。

那时叶凤儿已经被叶子然许了人家,对方是京城一位高官的小儿子,完全是一桩政治婚姻。父母早亡,长兄如父,一向温婉懂事的叶凤儿也没有半点不愿,顺从地应了。

只是偏偏在此时,叶子然的一个故友来道喜,带了个俊朗的年轻人,机缘巧合,与叶凤儿居然一见钟情,终是在婚期前两天相携逃出府去。自此之后,再无消息,叶家对外只得称叶凤儿突然染疾,不治身亡,从此严令全家上下不得再提起此事。

父亲等的人还在世,叶碧尘的第一反应就是与这事有关,再探楚云深的口风,当下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楚贤,多半便是当年带了朋友来拜访父亲的那位故友。

楚云深还是笑得清清爽爽,悠闲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语不发,显然是在给对方整理思绪的时间。

再一次的静默气氛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了。

“疏影,怎么起来了,不去睡一会?”

林疏影摇摇头,安静地站着,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任楚云深把他滑落到脸颊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

“睡不着。”他低低应了一句,自然而然地往前靠,钻进楚云深怀里。畏寒的身体,在冬日里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这里。

叶碧尘一言不发地默默看着这兄弟俩,一种古怪的怒火一丝一丝从心底缓缓冒出来。

他在嫉妒。虽然从小到大一直被众人捧为天之骄子的叶碧尘从没有过这种感受,但他还是立刻确定了这无名火的由来。

林疏影虽然也不会抗拒他的亲近,但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自然。

初时的情动,混合了心疼和愧疚,再到后来十余天的朝夕相处,叶碧尘的心在不经意间越陷越深,那个时而浅笑时而忧伤的人儿,早已占据了他视线的全部。而此时,这两人不经意间做出的若无其事的亲昵举动,让他不自觉怒火中烧。明明说过要爱他,为什么他还是不给自己机会?

对身边那个已经即将变身为一头喷火巨龙的人视而不见,楚云深笑着把林疏影揽紧,拍了拍那张精致的脸蛋,面上的笑容已不像刚才那般作假,写满了宠溺:“你啊,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才几天不见,怎就瘦了这许多?是不是碧尘兄饿着我们疏影了?”

“碧尘怎敢……”叶碧尘一晒,打着哈哈。

“是啊,碧尘这孩子再怎么胡闹不上心,也不敢怠慢了救命恩人。”

中气十足的朗朗声音在门外响起,屋里的三人均是一愣。

“爹!您怎么……”面朝门坐的叶碧尘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惊呼几乎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