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影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那人突然一抬脚,重重踢在他肋下,足飞出了十多米,直撞上一株碗口粗的大树,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惨呼出来。

右侧胸口痛得揪心,骨头就算没断也已经裂了。背脊也麻木了,林疏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蜷着身子努力想习惯疼痛。

兵器相交的尖锐撞击声,和快速移动时长袍的呼呼风声终于引回了他的注意。模糊的视线里,灰色和黛色的身影不断地相交、分开、再相交……

叶碧尘,已经失控了么?

勉强撑起身体,服着身边的枯树,尽量用不会触痛伤口的轻微动作一点点站起身。

黛色的人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对叶碧尘几乎是拼命的攻击毫不在意,左躲右闪根本不出手,悠闲得像在自己家后院散步。

与他完全相反的是,叶碧尘不顾自己满身的伤口,不停猛攻。

不好,再这样下去,不是失血过多,就是力竭而死……

林疏影咬住下唇,沉吟片刻,掏出几枚银针。

太暗了,而且两个人移动的速度太快,这么远的距离掷出去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刺中正确的穴位。他咬牙,先手起针落,在自己身上插了四根,这样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感觉不到痛苦,虽然代价是失效之后十倍以上的痛楚。

找准机会,林疏影一跃而出,动作迅速准确如袭向猎物的鹰,叶碧尘颈上已经多了两根银芒闪闪的针尾。

叶碧尘低吼一声,猛然转身,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在背后“偷袭”自己的人。

那个与他相斗的人多少也有些意外,干脆后跃一大步,负手站立于不远处看戏。

林疏影再次感受到自己与叶碧尘的功夫上的差距。

失去神志的人根本不能分辨是敌是友,长剑上招呼过来的全都是零乱而直取要害毫无顾忌的招式,林疏影本已是左支右拙,躲得十分辛苦,还要想方设法把针刺进正确的位置,只一会身上就已经被划了七八条伤口,一身月白色的衣服上血迹鲜红得触目惊心。总算叶碧尘伤后动作有些力不从心,又被药效所控本身的判断力大打折扣,不然就以他的二流功夫早就已经被放倒在地了。

一、二、三、四……林疏影暗自数着已经完成的部分,只剩两根了,要刺的位置一在右臂,一在左肩,要计算好了才能动手。

思考着,还要分心二用,余光警惕着一旁背手笑眯眯的一幅看好戏样子的某人。

“喂,叶碧尘,你醒醒!”

不行,完全没反应,林疏影略一分心,险些被长剑横扫过颈项,他用尽全力往后一仰,脊背撞在冬日被冻得坚硬的土地上,钝痛从脊髓直接传至头顶,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几乎昏去。

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再次冲上前的人影,凭本能向一边挪了挪,锋利的剑尖避开了心脏,凌利的剑气还是直直刺入了左胸,红色在瞬间喷涌而出,溅上了他和他的脸。

痛……感觉得到,冰冷的剑身滑入身体,尖锐的刺痛让他在瞬间恢复了神志,林疏影清晰地看到了叶碧尘脸上的表情,疯狂的,失去了自我的表情,心在那一刻被揪紧了,然后,毫不犹豫地,长长的银针准确地没入了它们应到的位置。

像突然被关掉了开关的机器,前一秒还暴躁异常的叶碧尘突然全身都僵住了。

“林……疏影?我……”

太好了,林疏影松了一口气,提起无力的右手,颤抖着拔出了四根止痛的银针,之前强制压下的痛楚立刻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一时间痛到无法呼吸。模糊的眼前那张俊朗的脸上溅满了自己的血迹,有几分狰狞。

伸手抹去几点猩红,意识的最后是一只有点粗糙的手,捉住了自己冰凉的手。

断鸿声远长天暮

凉凉的手轻抚去自己脸上的血迹,叶碧尘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它。

天呐,自己干了什么?

不久之前的意识还是模糊的,无法判断行为的对错,满心所希望的,只有发泄,破坏,疯狂地毁掉一切见到的东西。但记忆还存在脑海中,每一个举动,包括自己每上前一步,每刺出一剑,还有剑尖滑过衣物肌肤的触感,都清清楚楚残留在指尖。

目光所及,是一张沾满了汗水的面孔,凌乱的鬓发和额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双目紧闭,秀气的眉皱着,无意识抿起的唇角有一丝细细的鲜红色痕迹绵延而下,淌过白玉一般的肌肤,如同一道裂痕滑过。

像失去了操纵者的布娃娃,身体软软的瘫在地上,头偏向一侧,月白色的长衫上到处浸染着红色,以胸口一处最为触目惊心,大片鲜艳的颜色毫无顾忌地沾满了衣衫,红衬着白,白映着红,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明丽刺目,扎痛了他的眼睛。

脆弱,却美得惊人。

小心地躲开那一片片的红迹,把那具纤细柔软的身体揽进怀里横抱着,叶碧尘缓缓站起身。

“啪啪”的掌声从不远处传来。

“不错嘛,伤成这样认穴还这么准,为了救你连性命都可以扔了不要,这小子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呢。”

夜色中一个人影缓步走出,同时四周立刻闪出几道黑色的影子,把两人围在当中。

“萧霁,你有怨有仇尽管冲我来,他只是出诊的大夫,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那样最好!”萧霁一脸惊喜状地拍掌,盯着他怀中的林疏影,温文俊秀的容貌在此时看起来快乐极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借助任何药物只用几根银针就压制住了我的‘杜鹃啼血’,他绝对是个人才,既然叶兄你愿意拱手相让,在下可就不客气啦。”

叶碧尘气结。

“什么相让不相让的,这家伙又不是物品可以送来送去,要去要留当然由他自己决定。”

“是这样啊……”萧霁毫不在意地笑笑,“对了,在下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的。”

击掌,一个灰色的身影迅速从树丛之中现身,站在了萧霁身侧。

叶碧尘凝视着这个人,心慢慢沉入谷底。

十多年了,这个人教自己读书写字、经商应酬,自己早把他当成半个父亲。但此时再见竟然有几分茫然不知所措发髻整整齐齐,眉眼平凡而温和,不正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叶熹?但刚刚他那一跃,精深高强的功夫毫无疑问不是假的。

“叶熹,小雨呢?”

“叶熹?错了错了”萧霁连连摇头摆手,“在下重新为叶公子介绍一下吧,这位是莫天谣,雨霁府里的第一门客,他的名头以叶公子你的见识一定听过吧。”

莫天谣?那个精于用毒的鬼医莫天谣?他是雨霁府的门客吗……听说那位异人于二十余年前突然销声匿迹,而叶熹也正是那时候投入叶家做了一个小小的绸缎庄的掌柜……

呵,原来如此,奸细么?

他定定看着那张熟悉却挂着陌生的冷淡的脸,记忆中的叶熹总是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也正因为这样,父亲才把他由一个绸缎庄分号的掌柜调到本家作管家,同时教导自己读书写字,行商做人……

二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叶家敬他才华,待他着实不薄,只是没想到,他们付出的全部信任换来的只是一剂毒药和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