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想过,以80年代初陆青予的文化程度,贫困的家庭,封闭的社会环境下,自己还能做什么?能嫁个老实的工人,已经算是攀高枝了吧。
可这一天从大家的字里行间里,她能感受到,这个陆青予很牛气。她能画、能做,嘴巴也厉害。
现在已经是工厂的总设计师,省级的工艺美术师,完成了一次国礼的作品,受到了各级嘉奖。接下来,她还要创作更好的作品,参加明年比利时的国际工艺博览会。
更别说,这个叫苏远宸的男朋友挺好的。这么帅气的外型,家庭学历工作都属上乘,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会被踏破门槛的金龟婿。他不仅体贴温顺,居然,还对自己撒娇!
80年代的女性,还能这么活吗?简直刷新她的三观。
冉青,你,好厉害。
好厉害的冉青,早上9点下楼,编辑已经抱着鲜花在等着了。
女编辑以前总是恨铁不成钢,十次有九次会让她改稿。什么五彩斑斓的黑,要擦健康的边,要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什么的。
现在不仅笑脸相迎,还有鲜花相送。说起工作就是劳斯,您说得对。劳斯,您按心意改。
到了美术馆现场,年轻的妹子们抱着花朵和周边人物娃娃蜂拥而来。劳斯,您做的饭好好吃。劳斯,您画的CP好棒棒,您出的OC我喜欢。
冉青觉得自己离开了三年,脑子都跟不上了。
奖杯放在手里,冉青感慨,陆青予真是个能人。这金奖,她曾经期待了很多次,不知道偷偷投递了多少次作品,都石沉大海。
可她,就这么轻松拿到了。
中午,是主办方举办的午餐会,旨在让插画师们互相认识和交流。
得益于大多数画师都是i人,整个午餐吃得十分安静,只有相熟的几个人会寒暄几句。冉青突然怀念起在南州的最后一顿聚餐。
彭城是个爱热闹的,去哪儿都让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十分让人欢愉。
于方林不爱说,但是酒量惊人,常常把彭城和张少坚喝趴下。
陈鉴现在和黄玉琴好着,两个人好像划分出一个小世界,不理会任何人。
罗斐、覃莉、文华、夏金凤四个姑娘聚在一起蛐蛐如何选个好夫婿。罗斐说,选一个资质好,爱自己的,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乔万里在厂里慢慢得到重用,当上了车间副主任。
覃莉想去燕京,但是她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张砚林和孙方中、谭淳在一起,商量回去要修的新文物。
每当这个时候,苏远宸就会在桌上对张砚林、陈鉴一类的不假辞色。又在桌下偷偷捉她的手,捏她的手指,抠她的手心,让她挣脱不开,又欢喜非常。
尴尬的午饭终于吃完了,主办方宣布散会。饭后,冉青拒绝编辑送她回家,她一个人漫步在初春的街头。
这里的纬度比南州高一些,地面上还堆积着一些雪。暖暖的阳光下,高楼林立,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这样的热闹。她现在喜欢没有污染的空气,稀少的人流,丁零零响起的自行车悠闲地穿行在马路上。
走在路上的时候,一边是母亲瘦削而温暖的大手,一边是妹妹稚嫩的小手,还有爷爷用拐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胜男在姐姐的怀里探出手,也要姨姨抱抱。
远处的自行车停下,男朋友就这样一只脚踏在地面,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用手拍拍用花朵绒布包裹的后座:“走,我们去看新房。”
微凉的春风拂过,这些人都不见了。
回到家中,是冉妈精心准备的海鲜大餐,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了。冉青忘了下午的烦恼,沉浸在回归的快乐中。
周围全是陌生人,陆青予紧张了一整天,夜里终于放松下来。下午公安来问询,她紧张得要命,根本不知道自己伤从何来,又怎么和别人积怨,只能捏着被子低着头不说话。
她这副神情,让大家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纷纷站出来,义愤填膺加油添醋地帮她回答了问题,好歹糊弄走了问案人员。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下苏远宸趴在她的被子上,拽着她的被子角,睡着了。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她一个人整理思路。
三年前的某天,她被爷爷叫上,去天和认门、认人。天和多少年都没招工匠了,听说只找男人,自己去也是无用的。
在公交车上,她无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发现自己到了40多年后,变成了一个叫作冉青的姑娘。
她开始也无助紧张过,可后来发现生活其实可以很轻松、很简单。慢慢地,她融入了新的身份。闲暇时,也曾想过家人,也想过如果自己消失或者死去,家里会是什么样子。
可家里已经到底端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现在看来,自己成为冉青的时候,冉青也成了自己。就着手里这点儿烂牌,她打出了王炸。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冉青,你在哪里,现在我回来了,你也回去了吗?
冉青靠在沙发上边看剧边睡,突然听到有人呼唤她名字,这声音以前和自己一起,天天听。还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从自己的身体外发出来。
她在黑暗中寻觅,在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灯光处。
“你是?”冉青走上去绕圈上下打量着她。“你是真正的陆青予?”
陆青予也在仔细看她:“你是真正的冉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
“我怎么回来了?”两人再次同频,愣了几秒,两个姑娘都笑了。
冉青大方一些,拉着陆青予原地坐下:“来,讲讲吧,我们各自干了些什么?”
陆青予顺着她的手坐下,微笑着点头:“好!”
两个人从三年前分开讲起,一个讲,另一个人就会发出赞叹声。就像两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等两人分享完,陆青予拉着冉青的手:“80年代女性有多难,我是知道的,你真了不起。你居然成了景泰蓝工匠,这曾经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