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李清妙也不藏着掖着了,直白道:“我有话要对我子婿说,你去外头等着便是。”

程萧疏才不给他们独处的机会:“有什么话我听不得?娘还要将我疏远出去?”

这对话真是叫人听得胆战心惊,难怪程萧疏被养得这样无法无天,应亦骛顿时都明了了。他只得无奈看对方一眼,也示意他赶紧出去,寿德长公主再怎么不待见他,也不至于在府中无缘无故罚他罢?

程萧疏还是不情不愿,但终于退出屋中。李清妙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我的好儿子不听我的话,反而听你的。”

应亦骛哪敢应答,他心知肚明,程五之所以听他的话,无非是因为有把柄在手而已。

好在李清妙早就熟悉了程萧疏的性子,并不计较,只慢悠悠道来:“他打算将你生母接出应府,这事你可知道?”

应亦骛掐住掌心,尽管自打结识程五后,他几乎每日都在为这人的心意所困扰,却也在困扰的同时心绪震撼难言,复杂无比:“……不知。”

“你未立府,按理说是不该的,但若我出面,想来应祯荣也不敢拒绝。”李清妙说得句句在理,应家只有应祯荣有官身,且没什么实权,连清流都沾不上边,哪里敢悖逆长公主。

她只三言两语,应亦骛已心动不已。从前他然荻读书,废寝忘食,为的就是有一日能取得功名、成家立业,好将母亲接出应府,他原以为已经毫无可能,但偏偏李清妙给他丢下了这样一个消息,如何让人不在意?

“早先问过你,我知你对小蜧无意,可他还是将你夺了来,你心中有恨也实属正常。但希望你不要恨他,恨本宫便是,因为最终是本宫点的头,为人父母的,哪里忍心看他这样想要的人都无法得到呢?”

应亦骛讶然,终于看向李清妙,她回以平和一笑。忽然应亦骛觉得,她倒也没有那样可怕,抛却被权力粉饰的威仪华贵外,不过也只是位为儿女操心不已的寻常母亲。

应亦骛摇头,实诚答道:“不敢。”

李清妙虽然已经将话说得极为平易可亲,却始终高高在上,身份已如云泥,他哪里有恨的资格,哪里敢恨?

李清妙不在此处多话,她道:“自然,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本宫并不想为难你,亦可以出面接出你生母,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事。”

压在心头上千钧的重量都随着她一言而散去,应亦骛几乎是迫不及待:“长公主请说。”

李清妙颔首:“只待你有喜,本宫便立刻差人去应府接出你母亲,如何?”

他……有喜?应亦骛彻底呆住。

他有喜?这是凭他一人便能做到的么?

如同从云巅一路摔到尘土中,他在被褚修泽带去大理寺时的心情起伏也不过如此了,应亦骛几乎脱口而出:“这实在不可能。”

李清妙不太高兴:“此事便如此令你为难?”

应亦骛羞愤难言,耳朵又无声无息发起烫来,他要如何说?直说程五不举?可这是不是太伤他了?

但李清妙显然已是不快,也没有那样多的耐心,抬手便要开口道作罢的模样,应亦骛见状一时情急,终于开口。

见到程萧疏时,他正站在满院春光中,肩上停了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叫着。应亦骛脑中还想着刚刚的情形,便也没在意那鸟一见他就飞走的事,只有些难以为情:“母亲叫你进去。”

程萧疏脸上却挂着笑:“母亲没为难你吧?”

……自然没有,只是接下来就要为难你了。应亦骛心虚到不太敢看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你快去啊,别让她久等。”

程萧疏再笑着看了他会儿,头也不回地走进去了。

李清妙面色焦急,程萧疏却早已凭着鸟儿同他说的将两人的谈话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紧不慢问:“娘找我有何事?”

母子之间哪里还需要弯弯绕绕,知道此事后便只剩下忧虑,李清妙忙将他拉过来,认认真真地问了他一通,又说要叫御医或寻些医师来看看,令他万万不可叫旁人知道。

程萧疏却答:“无需看医师,我对此事没有兴趣。”

他此言一出,李清妙只差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又急又气:“那你要如何?还当这是小事?你可知日后没有子嗣会如何凄凉?”

程萧疏见刚强如她也几乎要落下泪来,方才收了漫不经心,连忙去拍她的背安慰:“娘放心吧,再怎样你和外祖母也不会不管我啊。”

李清妙狠狠拍他的背:“外祖母和娘能管你一辈子么?”

“哥哥姐姐也不会不管我,且再往后说长远些,程赤寰以后怎么也会管我的。”

他无忧无虑,因兄长姐姐对他确实爱护,李清妙顿时哭笑不得:“你这个当叔叔的人,还指望着你侄子么?”

“他敢不管我?那我以后就不给他讲故事了。”程萧疏轻描淡写将此事揭过,又向她提起要将应亦骛生母文氏接出的事。既然得知此事无法强求,李清妙也只要求他配合医师试着好好治疗,便就此应下。

应亦骛还在原地等着他,忐忑不已,回首却只见程萧疏神色如常,不免疑惑:“母亲同你说些什么?”

“你不清楚?”程萧疏反问他。

应亦骛知不主动同他说话,只在最后提出正事,说要将文氏接出府中。

提及此处,应祯荣的骛又差点要喊人,才想起上月他刺过对方一刀,连忙靠近来看:“怎么了?不是早就好了程萧疏!”

一双手将他拖进浴池中,周身顿时被打湿,应亦骛并未适应,瞎扑腾了一番,却不想意外萧疏依旧未能入睡。大抵是睡前喝下的那碗药的原因,原本无事的身体都得被那些滋补的东西弄出问题来,他准备起身出去吹吹冷风,却被应亦骛察觉。

酒劲依旧未散,应亦骛半梦半醒问他:“你去哪儿?”

程萧疏不答,他却兀自抱住被褥笑起来,像是孩童得到了渴慕依旧的物什一般,语气都甜腻下来:“你真好……好好,我好开心。”

程萧疏站在原地,脑中宛如惊雷炸开,而后甘霖不断落下。

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再问却让应亦骛不耐烦起来了,他抱着被褥滚动一圈,语气敷衍:“你真好。”

程萧疏也顾不上其他地方的不安了,俯下身便凑近问他:“谁真好?”

这次应亦骛不再回答,他却百爪挠心,经不住重复问:“应亦骛,谁真好?”

应亦骛依旧不答,却是抬起脸来,在黑暗中呆看神色终于稍有变化:“文氏是我府中的妾室,此举于理不合,程公子还是莫要再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