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的模特做了个“稳住”的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快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在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最出彩的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新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在我内衣上签名,哈哈……”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的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的说这说那,眉飞色舞的;抽空看一眼屹湘画的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ose的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ose的设计是最轻灵的。”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的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的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的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的叫屹湘,屹湘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的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的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的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的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着屹湘刚刚的评价。

Jo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的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的眼还是毒的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的锐气还在。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的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的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的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在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的大门时,示威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在公司保安的护送下离开。她急切的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的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在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的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的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的缠在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的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的,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很小。应该还是在外公的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的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的书房。

外公的书房很大很大,她最喜欢在玩捉迷藏的时候,藏到外公的书房去……她总是藏的很好,藏在外公的椅子后面。外公的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的熊皮,垂下去,落在地毯上,她藏在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的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

面颊蹭着柔软的熊皮。熊爪尖利的指甲被打磨的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的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的安静下来,她窝在那个温暖黑暗的小角落里,就快睡着的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的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的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的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的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的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的烤红薯。细细长长的烤红薯,剥开,金黄的瓤,热气腾腾的,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的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的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的毛巾擦,伸手便摁在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的……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的捣蛋鬼来把他的书房弄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的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的。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的画桌。她趴在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在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在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的开信刀在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的秘书看到,心疼的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的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一)

眼前的一切都是歪斜的她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到了床角。

窗帘掩着,一点灰蒙蒙的光从缝隙中穿进来,可知已经天亮。雨还在下,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作响。这春雨,竟然带些秋雨的缠绵悱恻。

她缓缓的坐直,后背抵在密密排列的书脊上,发呆。

湘湘,我逮到你了……

原来不是梦,是记忆。不小心就钻出来了,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在哪儿……那场景、那物事、那人、那笑,历历在目。连圈椅上那张熊皮,亮晶晶的眼睛,也清楚的不得了,活生生的,似乎在盯着她,下一秒,就会滴出血来她喉咙紧了一下。

柔软的发丝黏在颈间,睡梦中出了很多汗多。

手指尖针痕明显,关节又酸痛不堪。连带着手臂都像要废了似的酥软无力起来。

她转着眼珠子,看到了床头柜上倒着的药盒子,又翻出另外一个,叩出白色的药片来。水杯里已经没了清水,索性将药压到舌根处,吞咽了好几次,药片反而黏在喉间,说不出的苦涩蔓延开来。

苦的她全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