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彻抬起眼皮, 晦暗深沉的眸光落在跟前,与一片空无对上, “阿鲸,你是不是找打?”
风鲸缓缓现身,他小小的身体随意坐在御案上,两条小短腿在案沿上晃晃悠悠, 仰头看着他爹, 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戏谑,“阿爹, 你我阔别数月, 你不对我嘘寒问暖就罢了,怎能一见面就想打我?”
薄而透的日光打在男人清晰冷硬的下颌线处, 弗彻挑眉, 薄唇轻启,“斩妖莲,杀魇魔, 灭鬼魄......阿鲸想要我怎样嘘寒问暖?”
风鲸又跳到弗彻膝盖上站着, 不过他化形时日尚短, 约莫只有三岁孩童的身量, 站在他爹膝头也不过到弗彻胸口。
“啧啧啧,”风鲸咂嘴摇头,“阿爹不过才归位几日,便将我的踪迹探查得明明白白。”
弗彻嗯一声,嗓音凉薄得很,“权势是个好东西。”
风鲸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挑衅,“是呀。可就算阿爹的权势再大,也挽不回心上人的一颗心呐,还不是无济于事嘛。”
周身空气的温度直线下降,风鲸说完赶紧跳到大殿中央,看着高殿之上表情并不和善的男人,声音清脆地道:“阿爹,你有没有看过《无从神域》一书?有没有照过镜子?”
“什么?”
风鲸又飞身到弗彻跟前,剥开帝王面前冕旒,小小的食指点在他爹眼角泪痣处,“《无从神域》里讲过,前世身死之际,爱人抱之哭泣,泪水滴落处会在来世化为一颗泪痣,象征来世重逢时两情不灭。”
爱人......
那时的风阮......究竟是什么心思?
弗彻漆黑双眸里浮现出点点希冀般的光亮,随后又很快落寞下去,“可是......今生她依旧不喜欢我......她甚至......容不得我在她身边多待片刻。”
风鲸噗嗤一笑,俊朗的小脸上眉眼弯弯,跳到御案上负手而立,小大人般得说教,完全模仿他爹平时教导他的语气,“阿爹,你向来沉稳耐得住性子,怎么这回一到感情上便如此失智,不该呀不该。”
风鲸老成地摇摇头,背过身边走边说,虽与高台距离越来越远,说话声却是清晰如初,“阿爹,龙脉是我在东海小仙君手中拿回来的,之后我又化作阿娘模样告诉六界四海君主一同迎帝君归位。这些事其实同阿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我与阿娘神息一脉相承,所以化作阿娘的样子时众人才没有丝毫怀疑罢了。”
“风鲸!”
听到他一向淡定从容优雅的父君怒斥之声,尽管早有预料,风鲸小心脏还是被斥得抖了一抖,他站在大殿门口,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阿爹三个多月都不曾让阿娘有任何动容,我若是不帮帮阿爹,阿爹要追妻追到何时?”
高殿之上神色暗沉阴鸷的帝王被深深气笑,“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帮?”
风鲸一气呵成的将弗彻的火拱到最大,“凭阿爹这样拙劣的追妻手法,我看再过个千年万载阿娘都不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如今被我这么一搅和,阿娘总该明白点什么。”
“她对我向来无情,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在意。”
看来阿爹已经卑微到骨子里了,阿鲸斜倚在门口,闲凉道:“总之,阿爹前两世用深刻的教训阐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阿爹的追妻路根本行不通。如今我既在,便不会再让阿爹重蹈覆辙。”
“只是阿爹,孩儿数千年来都不见阿爹掉泪珠子,天界中人人私下都称阿爹是铁血帝王,一统六界时手段残忍暴戾,不曾想,阿爹哭的时候却是这么的......我见犹怜。”
弗彻的脸色已阴翳到如同酝酿着一场暴雨,阿鲸看在眼中,却并不害怕,“说到底,孩儿也是为了你好嘛。”
男人开口,音色里满是蓄势待发的暗涌,“风鲸,你最好祈祷她会如你所言,否则朕定饶不了你。”
他话落,门外荧惑星君荀珈的声音自阶下高亢传来,“微臣有急事启奏帝君!”
他风风火火走入殿中,看了一眼上首面色不善的帝王,心中不详感愈发浓重,颤抖着声音支支吾吾道:“帝君......神域传来消息,神主不日将与玄鹤司问鹤统领大.....大婚。”
“啪!”朱砂御笔被男人徒手捏碎成齑粉四散飘开,他今天已被气笑无数次,但情绪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如今俊脸上的笑容已变化成残忍诡谲,让人看得颇有些毛骨悚然。
他嗤笑一声,声音像是从喉骨里蹦出来,一字一字咬得分外清晰,“具体何时?”
荀珈脸上冷汗滴答坠|落,任谁听了自己追了两世的媳妇要跟别人走了脸上都不会有好脸色,更何况这人是占有欲极强的帝君,他抖着声音继续道:“未曾言明。不过据玄鹤司中人说,约莫......快了。”
风鲸也很震惊,漆黑的瞳孔里金光一闪,“怎会......怎会如此?”
荀珈低眉敛目,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此乃玄鹤司内部传出来的消息。帝君视神域之事为头等大事,遂小仙未曾验明,尚不知真伪便先行启奏。帝君不在天宫的这些年,神主同问鹤大人向来泾渭分明,从来都以好友相称......所以在小仙看来,此消息可能并不准确。”
他说罢,斗着胆子抬眸看去,银袍帝君于高殿之上孤立的身影尊贵优雅,听罢正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风鲸眼睛乌溜溜一转,感到阿爹释放的疯狂杀意小了不少,再度挑衅着开口,“阿爹,有一句古语说得好,遇情傻千年。”
遇情傻千年?不是一孕傻三年吗?
荀珈有礼询问:“小殿下,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句话?”
风鲸回之一笑,“此乃本君万年前所言,自然也是古语。”
一线晨光里帝王周身气质沉凝,开口时声音凉薄滞缓,“风鲸,阿爹教导你遇事要果决,所以你快刀斩乱麻将阿爹的计划打成一团乱麻。”
风鲸心里涌上来不大好的预感。
弗彻好整以暇地看着风鲸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慢刀子磨肉般缓缓继续道:“今日阿爹便再教你一事。那便是除非有绝对的实力,否则不要在强者面前自鸣得意。”
风鲸听罢心中咯噔一声,捏起个法诀纵身外逃。
然而已经晚了。
金灿的捆仙绳破空袭来,一把将风鲸小小的身体圈圈环绕绑紧,任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风鲸小脸涨得通红,“阿爹,什么不许我自鸣得意!你这分明是恼羞成怒,仗势欺人!”
弗彻缓步下阶,俯视着正怒视自己的小萝卜头,将他一把抱到怀中,与风鲸四目相对,唇角微勾,“阿鲸,你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让你阿娘对我有一点回心转意,甚至连与他人订婚的消息都传了出来。综上,阿爹觉得你接下来这段时间还是去多练练功为好。”
他说罢将风鲸一把抛到荀珈怀中,收了笑意之后脸上唯余凉薄底色,“荀珈,带他去仙鬼河畔,什么时候度化了沉渊里的一百条亡魂什么时候放他离开。”
荀珈心中暗道小殿下招惹什么不好,非要招惹你爹,他小心地抱着怀中孩童,求情道:“帝君三思!小殿下还小,仙鬼河戾气太重,他的身体......”
男人垂眸看着仍在愤然挣扎的风鲸,“无妨。能以一人之力夺回龙脉,朕看他的修为已厉害得很。”
随后他摆摆手,示意荀珈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风鲸离开。
风鲸趴在荀珈背上,用稚嫩的声音,倔强的姿态,狼狈大喊道:“阿爹!阿爹!弗彻!你......你根本是公报私仇!”
“玄姬长老,玄姬长老你来啦!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