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战役爆发时,老师本来接到的调令是留守德尼亚, 但对故乡的担忧影响了他的判断。他违抗父王下达的命令,秘密前往了典赞城。”

在战时, 违抗军令本就是非常严重的行为。

虽然战争发生在边城, 但德尼亚作为国家中心, 也必须留有人手保护, 驻守分配都是规划好的,老兰斯在接到命令时擅离职守会打乱战略布局。

不管老兰斯擅离职守的结果如何,等战争结束,他都得挨罚。

维尔利特能理解老兰斯为什么擅自离开德尼亚,故乡要被魔族践踏破坏,不论任何人都会想去拯救。但是他的身份不一样,既然作为魔导院的六席被分配了驻守任务,应该肩负起自己的职责。

魔族的入侵对任何国家、种族来说,都该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违背命令……

“本来主战场不在德尼亚,老师如果到了前线后和已经在那里的十二席接洽任务,帮助他们共同御敌的话,战争结束后他最多被问责一番,罚下几年的薪水。”

这句式,都如果了,显然老兰斯是没有照着做的。

维尔利特闭了闭眼,老兰斯的脾气他作为弟子自然是知道的,一个字能大致概括“倔”。

“老师去典赞城的时候走的是水路,身为水系魔法使,他在水中潜行时很难被人发现。所以这一路都没有人发现他,抵达前线后,为了不被同僚送回德尼亚,他没有去和十二席接洽,而是自己潜入前线作战。”

维尔利特在心底叹了口气:非常好,不愧是我老师。

前线上独自作战,自然会影响军队作战。

有时候魔导院“天才应不拘一格”的主张还是得有点限制才行,不过像老兰斯这样贯彻的,实在是不多。

竟然因为担心被同僚赶回去,就独自穿梭在战场上,不知道该说他是过于自信还是真的不把军纪放在眼中。

二十年前的老兰斯,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傲的他脱离了指挥后会做什么完全是不可控的。

“因为独自作战,他无意中破坏了几次军队的计划,最严重的一次是导致十一席与他带领的十名高级魔法使、二十名中级魔法使身困敌阵重伤,也间接导致了十一席的队伍在后续迎敌时后继无力。

当然,老师虽然打乱了十一席负责的计划,但同时也破坏了魔族最重要的计划。那是让影魔伊夏扎克重伤的一战,最大的功臣就是他。

可以说如果不是老师在最后关头破坏了伊夏扎克的防御,重伤了他,第三骑士团的团长和十一席队伍的牺牲就白费了,魔族也不会败退。”

维尔利特心情沉重问道:“边城战役中没有和老师相关的记录……是因为他功过相抵了吗?”

“并不是功过相抵,”西格斯叹了口气,“即使他的战功很多,但导致数十名同僚死亡的罪孽他永远也无法忘怀,所以他自请卸任六席,将所有家产用于抚恤十一席队伍的家属们,并要求给他判处死刑。”

兰斯·布韦奇是边城战役的功臣,同时也是十一席队伍中同僚们的罪人。

间接导致三十一名同僚身死战场的罪孽,压得意气风发的魔法使喘不过气来,他散去了争取了一辈子的名利财产,并且想要将自己的命也赔给他们。

他是英雄,也是罪人。

“在他自己和同僚的家属心中,他是罪人。在边城的人民心中,他又是英雄。在法庭上,关于老师的判决问题,多方争执了很久,直到战争结束的半年后,父王才给他判下了终生监禁。”

西格斯说完,郑重地看着维尔利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判断?又或者说,你觉得,老师是英雄,还是罪人?”

“……”

老兰斯违背命令潜入前线,

不可否认,他于前线中穿梭干扰魔族军队的行为,在边城战役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如果没有他的突袭,伊夏扎克不会重伤,边城战役的发展也就无法预计。

但他不与前线军队汇合,导致影响军队计划,害同僚们身困敌阵重伤,也造成了不必要的牺牲。

间接导致同僚死亡的他无法原谅自己,同僚们的家属也无法原谅间接害死自己亲人的家伙。

即使他们知道,真正杀死他们亲人的是魔族,不是老兰斯。

但他们无法忘记是谁干扰了亲人的任务,导致他们不得不重伤上阵,也无法去找到那些魔族报仇。

他们……只抓得住老兰斯。

而老兰斯自请死罪的行为,也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思虑良久后,维尔利特闭上了眼,答道:“我,会将功劳与过错明码标价。”

“嗯?你想将相关人员的情感量化?”

维尔利特摇头,“不论是被拯救者的感激,还是牺牲者家属的憎恨,又或者是战争造成的物质之外的损失。这些都不是可以用数字来具体表达的事物。但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如果审判权在我的手中,我只能选择将这些因素量化。

违背王令、干扰战场、破坏己方与敌方的计划、结束边城战役。这些功功过过,都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于国家而言,处死老师可以平息牺牲者家属的愤怒,但同时,也会激起边城人民的民愤。

若不处死老师,王权的威信和军队的纪律又会受到动摇,同时牺牲者的家属们也会长久地恨着他。

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我会以数字来表明我的判断理由。我会按照老师所说的那样,将他的家产全部用于抚恤相关牺牲者的家属,随后依照法律并结合军队实情报告来进行判断。

若功大于过,则免除死刑,若过大于功,则执行死刑。”

西格斯沉默片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很高兴,维尔利特,很高兴你能以理性的角度来判断这个问题。”

维尔利特笑道:“那您要听听感性的角度吗?”

“哦?还有感性的角度?”

“若过大于功,我会在行刑之前劫走他,然后离开斯诺特。若功大于过,我会劝他离开德尼亚,也别去典赞城,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晚年。”

西格斯失笑,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这感性的做法,倒是不错。”

“您不也是吗?将老师从终生监禁中捞出来,送回故乡的,不正是您吗?”

“……不,和你不同,维尔利特。我的判断,来得太晚了一些,”他再次放任自己靠近柔软的抱枕中,“我太优柔寡断了,对不起老师的栽培。”